我沒有急著爬上去,而是看這兩男三女爬進被窩。當然,大家都不困,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無聊。我很理解。但我就是不想這麼做。我趴在車窗邊看所謂的風景。近處的一滑而過,什麼也看不明白;遠處好些,郊外的村莊橫豎有致,依稀可見那些門上的紅色。如果能逐一把那些對聯讀一遍就好了,我突然這樣想,然後就感到失落。我們經常坐火車,經過了無數的城鎮和村莊,但那些從來都是瞬間,這真令人傷感。
然後我就轉身翻出包裏的杯子,去車廂尾部衝點熱水,順便也在那兒解決一下屎尿問題。
我為自己如此好的排泄能力感到羞愧,我在家鄉大吃大喝,有如啃掉了父母一年的艱辛,卻把糞便如此輕易地貢獻給了別人。離別果然令人傷感。嗯,書上總算說了句人話。
從衛生間出來時我才發現門口站了一大排企圖排泄的人。他們的焦急從來不是書上所誇張的跺腳和咒罵,相反,他們很安靜,有一個甚至靠在過道的牆上打起了盹。在他的身後是上帝安排給我的那個女人。她出現在陌生的人群中讓我感到某種溫暖,於是我隔著幾個人頭衝她一笑。
我終於爬上了自己的鋪,然後對著近在咫尺的火車頂部大聲喊了一句:啊,睡上一覺明天上午就到囉。這是嘴上,心裏卻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和對麵那女人搞上呢?當然,搞上是個誇張說法,能一路聊聊也不錯啊。這麼說著,我就側過臉去看她,發現,她正在看我。不僅如此,她身下的兩個男人都把腦袋從枕頭上抬起來看著我,我身下的兩個女人因為看不見,居然把頭伸了出來。
我緊張地說,你們幹嘛?
你為什麼這麼高興?一個男人問。
高興?我高興了嗎?哈哈。
還說不高興!都笑成這樣了……我身下一個女人白了我一眼把頭縮了回去。當然,我可能誤解她了,她沒有白,而是她看我必須將眼球翻上來。
嗬嗬。我對麵那個女人笑了起來。
我趕緊說,你為什麼笑姑娘?
她說,隨便笑笑。
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那就歇會兒再說。
我取出隨身攜帶的那本雜誌,但光線太暗,我不得不捧著它往下湊湊靠近窗口。我看見身下那個女人很是不高興地換了一個麵朝牆的睡姿。與此同時,我的腦袋就離對麵那女人近了一些。她仰麵而臥,我可以看到她的麵部側影,她的頸項和鎖骨。她在聽MP3。
聽什麼歌呢?我說。
她沒有聽見。下麵一個男人聽見,衝我不懷好意地笑了一笑。
於是我晃動手中的雜誌,她被晃開了眼,取下一個耳機,問,什麼?
哦,沒什麼,聽什麼歌呢?我說。
關你屁事。她說。
坐火車的枯燥乏味並不是體現於睡眠,而是體現於不斷地爬上爬下去廁所什麼的。我居然睡著了,我夢見我和他們一樣爬上爬下,一不小心踩到了下鋪那個女人的腳,但卻感覺像踩在屎裏,心裏一驚,呀的一聲,醒了。
果然是身下那個女人在叫,她泡方便麵時被開水燙著了。原來到了晚飯時間,我看見窗外已是黃昏,火車居然經過了一片陽光,它們照在一些草垛頂部的積雪上。我看了看對麵那女人,她在翻包,翻出的是一盒餅幹。看來食欲是有傳染性的。也就是之前,上一頓,我們還在酒桌上生猛海鮮,現在被拋棄到火車上使用幹燥的喉嚨吞咽餅幹。
我不想吃東西,我想抽煙。這必須爬下去穿上鞋子到車廂頂端廁所旁邊那個小間裏。還好,沒有人已占領小間,我靠在窗前抽了起來。我看見一個老農正牽著他的牛在田野緩慢行走。他們的腳下看樣子很爛,而頭頂卻幹淨遼闊。
看什麼呢?對麵那個女人也走進小間,並沒有看我,而是點了根煙。
不像女士煙?我說。
她一笑。
你去哪兒?我說。
A城,你呢?
哦,你先我下車。我B城。
你是幹嘛的?她問。
還不知道,去了再看。你呢?
我?算了,不說可以嗎?她說。
好的。
那是什麼?她問。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一塊黑影在逐漸暗淡的天上飄著。在它的旁邊都是空的。那塊黑影十分突兀。我看了半天,沒想出是什麼。
會不會是飛碟?她突然說。說著她笑了起來。
哈,我也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真的很高興?她問。
是吧,可能是那樣。我說。
不喜歡過年嗎?
是的,不喜歡。
為什麼?
因為過年也就那樣。
是的,也就那樣。
天黑了。我說,你是不是半夜下車?
嗯。對了,剛才那黑影到底是不是飛碟?
不知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