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趙小兵的不相見已十年了。
上一次見他是在十年前初中畢業時,那天我拿著燙金的畢業證書,心潮澎湃,覺得自己立即就能苦到錢了。我匆匆走向校門,對身後的校園一點興趣也沒有,看也沒看一眼。不僅如此,我也對校門口那些賣零碎的攤點喪失了應有的偷竊欲望。按照之前的估計,我猜自己在畢業這天肯定會偷到很多東西。什麼圓珠筆啦自動鉛筆啦明星貼畫啦,還有什麼燒餅啦油條啦,等等等等。偷這些老頭老太的東西對我來說易如反掌。我一度認為自己是個大盜,並為此躲在圍牆外很是感動。當時還看到一隻麻雀落在牆頭將屁股扭了兩扭,幾乎掉下淚來。拿著畢業證書,已超越感動,如果此時不是趙小兵擋在麵前,我估計自己連家都忘了回,而會直接走下去,走向通往城裏的那條黃塵滾滾的大路。在我看來,那裏到處都是錢和美女。趙小兵擋住了我,他一直是個操蛋人物。他這天沒拿到畢業證書,因為他初二下即已退學,開始了在校門口向軟弱的同學進行敲詐勒索的營生。他看著我手裏的畢業證書,麵露難得的愧色。其實,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我撐下來了,有畢業證書,他沒有,如此而已。
不過因為他早出校門,所以一直很老大,平素裏,我雖不至於怕他,但還是讓著點的。可是這天我並不打算理他。我說,你有事麼?他盯著我手中的畢業證書說,給我看看。我想了想,就給他看了看。我知道他有點後悔。我很得意。然後他還給我,繼而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我接了點上,說,有事你趕緊說吧。他說,是這樣的,你別跟孫曼好了,讓給我吧。孫曼是我們班的漂亮女同學,說話帶屌字,成績奇差,比我還差,我們經常到學校圍牆後拉拉手,親親嘴什麼的。其實,我並不覺得孫曼有什麼好。在我看來,我喜歡的是1班的高靜,1班是快班,高靜是班長,她雖然長得並不如孫曼好,但我就是喜歡她。在分快慢班之前,我們曾在一個班,那時候我就喜歡她。趙小兵需要我轉讓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孫曼已非第一次,但我一直沒答應。現在我覺得應該給予考慮,我是這麼考慮的:我扭回腦袋看了一眼就要走過來的孫曼,她在六月份的校園的樹陰下非常風騷,心下覺得有點可惜,然後我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燙金畢業證書,血湧了上來,說,好吧。然後我就走了。自此十年再也未見趙小兵。
他突然出現在我十年後的門外,這就像早已商量好的,正好十年。我看著他站在我門外滿頭大汗的樣子,想起現在也正是六月份。除了十年應有的變化,彼此不難認出對方。太簡單了,世間並無那麼多令人感到陌生的變化。
我說,怎麼是你!他說,嗯,是我。我說,聽說你死了。他說,確實差點死了,你聽誰說的?我說,孫曼說的。他說,那個騷貨我已經二十年沒看見了。我說,你放什麼屁!他說,沒有二十年也有六七年吧。我說,她結婚了,兒子估計都三四歲了呢。他說,騷貨!
然後我才把他請進我的家門。我看看時間,已經六點半了,天還很亮。他進了門,屁股挨凳子不到三分鍾,就開始像個賊一樣在我的家裏到處看。說,操,你小日子過得不錯啊,這房子什麼時候買的,多少錢?我說,去年初,十八萬。他說,我操,你搶啊,這麼多錢。我說貸款的。然後他才把視線從我家牆上的一張裸體油畫裏收回來,認真的看了我一眼,眼睛裏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慚愧。
我的情況是:初中畢業後,我打算去學個廚師或駕駛什麼的,苦點錢花花,但沒成功。我二伯在市裏一個職業高中當主任,把我招進去又讀了三年書。讀了三年,我的脾氣變好多了,不再打架,也不太搞對象。所以,二伯又找了關係把我從他們職業高中推薦到一個到處是廢銅爛鐵的大學讀了兩年書。畢業了,分配了,成了公家人,落戶城市,也買了房子,女朋友也同居了。她就是高靜。她的情況是,初中畢業考到衛生學校,畢業了幹起了護士。我是前兩年開闌尾才遇見她的。她給我換藥打針的,把我伺候的胖了不少。所以,一出院,我就跟她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