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我們兄弟長大後家裏最幸福的時光了。當然,父母這時候也會憂慮起來,我們家就三室一廳,如果結婚,會很麻煩。人家姑娘誰願意和這一大家子人住一塊兒呢,即便願意跟父母住一塊,又怎麼能跟兄弟住一塊呢。所以,要結婚隻能一個人結婚,一個人結婚了,另一個人就得搬出去住。父母的意思是,我再積蓄幾年,找個條件相當的姑娘,合兩人之力,再貸點款,買個小點的房子也行。如果弟弟能先找到姑娘,也這麼辦。隻是弟弟好吃懶做,也不上個班,在外麵也隻混張嘴,跟狐朋狗友蹭個飯而已,他怎麼能買得起房呢?除非他找到個富婆,但富婆又算個什麼呢,肯定是二婚頭,我們好好人家娶個二婚頭的女人像個什麼樣?另外,父母也有這麼個意思,那就是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能力幫助我們兄弟了。父親內退,工資很少;母親下崗,隻吃個低保。這些錢也僅僅供家裏水電吃用。
到了九點鍾,我們就關電視各自睡覺了,這也是許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這時候弟弟還是沒有回來。父母已經上床了,我就到弟弟房間轉了轉,他的被子疊得很整齊,當然,不是他疊的,他從小就不愛疊被子,所以他不會疊被子。與此相關,他也不會疊衣服,不會洗衣服,不會洗鍋碗,不會做飯,不會買菜……從小到大,如果父母來不及做這些家務,作為哥哥,我當然要把它們給攬下來。弟弟會什麼呢?他什麼也不會,連打架也不會,每次都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人又瘦又小,你叫他能幹什麼呢?他的力氣也沒有我大。有一次父母看他回來了,叫他和我一人一頭把衣櫥抬個位置,我抬起來了,他抬不動。在他床肚下就是那對啞鈴,把手全是灰塵,很顯然,他也隻心血來潮才玩一下子,如果他堅持每天玩,力氣可能會長一點點。可惜他不堅持玩,甚至一個月在家裏呆不到幾天,想堅持玩也沒機會。唉,其實我弟弟真是百無一用的人,我真不知道他能幹什麼,書沒怎麼念過,力氣也沒有,他不在外麵這樣瞎混又能幹什麼呢?我是說,有時侯我真覺得他瞎混是對的。如果我是他那樣,也瞎混去。
他的那張念書時的寫字台上至今還貼著當年的畫片,卡通畫片。牆上呢,也貼的全是肌肉發達的電影明星。有一個電影明星的胳膊上刺了條龍,弟弟的胳膊上也有這麼一條龍。當然,如你所知,弟弟胳膊上的龍刺的不好,有些地方很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條龍又瘦又軟,這大概主要是因為弟弟的胳膊太細了吧。這條將死不活的龍提醒我們,我的弟弟是社會上的一個渣滓。我很同情他,我不知道他活著有什麼意義。好吧,不談意義,他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說心裏話,我有時真希望他在外麵被人打死算了。父親有時生氣了也這麼說,雖然母親要傷心流淚,但他死了有什麼不好呢?很好,家裏再也不會因為他而搞得雞犬不寧,所有人自此不必擔驚受怕。
當然,這也隻說說而已。他畢竟是父母的兒子我的弟弟。有一次,他被打了,回來的時候我們正好在吃晚飯,他進了家門,渾身是血,站在門邊看了我們一眼,就順著門框倒在了地上。我們趕緊丟下飯碗,我背著他,父母站在路心攔車。一路上我們不停地喊他,小名大名官名學名綽號……希望把他喊醒,但他一直不醒。我們就這麼一路流著眼淚把他送到醫院。後來醫生說,再晚半個小時怕是命就沒了。我們聽了這話當時感到是多麼幸運。弟弟被我們救活了,他沒有死。那段時間,我們買最補身體的東西讓他吃,希望他盡快恢複,甚至長胖。後來出院,他還真的胖了,我們把他接到家時還放了好幾掛鞭炮。那真是一個喜事啊。
我回到自己房間。有點茫然地坐在那裏。我雖然從小聽父母話,念書也還好,航運學校畢業有了工作,可我總覺得自己很笨。比如我總是沒有女朋友,這麼多年了,我從來沒有過女朋友,沒有一個女人喜歡我。每想到這個我就非常難過。我隻有暗戀女孩子的經曆,卻沒有和女孩子單獨在一起過。我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女人的手指頭,我不知道女人的身體究竟跟自己的身體有多大區別。再對你們說一次,我是個上了年紀的童男子,是一個連淫穢光碟都不敢看的老男人。我有時很恨,我不知道該恨誰,所以我就恨父母,恨弟弟,恨這個家。我恨父母無緣無故地把我給生了出來,恨我為什麼不能像弟弟那樣逍遙自在。我甚至在心裏秘密地想過,自己哪天半夜爬起來,去廚房拿菜刀,趁他們都睡熟的時候,將父母弟弟逐一砍死。當然,這個罪惡的想法讓我非常痛苦,甚至第二天早上不敢看他們的眼睛,羞愧之極地搶著事情做,希望用以贖罪——雖然它始終也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