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鎮夜景(3)(1 / 2)

夜晚的田間小徑並不黑暗,相反,卻顯得明亮而溫潤,如一跟鬆懈的褲帶逶迤於黑暗的原野。秋夜的特殊氣味和田野裏昆蟲的鳴叫混合一處,讓人覺得氣味是金屬的光澤,叫聲有陽光的餘溫。我們感到全身的器官在打開,在上升。我們是多麼愉快,雖然它不合時宜——一個小姑娘至今還無下落——但我們控製不住,李黎不禁不滿地發起了牢騷,為什麼我們每天要困在學校,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晚上到田野間來散散步的念頭,究竟是什麼困住了我們以及我們的想象力和創造力?他甚至拋棄來之不易的陣地——表姐的一個肩膀,在田間小路上使勁奔跑了起來,然後在一個崎嶇不平的地方無意或有意地跌倒。他躺在地上不願意起來,衝著廣闊的夜空大呼小叫。這引發了來自村莊的一大批狗叫。李黎做對了,他對表姐暫時性地拋開不僅沒有讓表姐感到失掉了依靠,而且讓我們的表姐第一次發出了笑聲,使她暫忘了丟失表妹的煩惱。此外,李黎的行動還感染了我們,除了表姐,我們也在那塊草地上躺了片刻。當然,我們這麼做未必不是通過集體行為誘使表姐也躺在我們中間。

真沒想到你們老師也這樣啊,表姐笑著,然後像嬌嗔似的命令我們,快起來快起來,還要找我表妹呢。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並不大,有點像在耳畔竊竊私語那樣小心和神秘,所以就像我們耳畔的枯草葉那樣弄得我們耳癢癢心癢癢。趙誌明是最早站起來的,他嚷嚷著重複表姐的焦慮。但大家不難發現,躺在草地上使表姐感到愉快並發出笑聲這一行為是李黎首創的,而非趙誌明,因此後者就不能縱容前者的發明創造,基於此,必須在下一步行動中起到帶頭模範作用,免得再次失去主動權。也可以說,趙誌明並不是真的希望我們也像他那樣立即爬起來趕路,絕不是,恰恰相反,你們就躺在這兒才好呢,那樣一來,趙誌明就可以獨自占有表姐了。事實上他就是這麼幹的,他嘴上催促著大家,身體已挨在表姐一側用肩膀拱著她往前走了。李黎見狀,趕緊躍起,趕了上去,占據了表姐的另一側。我們在後麵可以清晰地看見:二人將表姐夾得很緊,所以肢體擺動所產生的摩擦一時變得非常之鈍,嚴重影響行走。表姐隻好一會兒加快步伐,將二人丟在後麵;一會兒放慢步子,將二人擺放在前麵。

據交談所得,表姐是衛校畢業的,現在是鎮上醫院的護士。我們腦子裏立即出現了雪白、幹淨的大褂罩著她苗條的身體的形象。這一想象關鍵在於大褂裏麵空空蕩蕩,我們的表姐什麼也沒穿。另外,頭頂上那個可愛的護士小帽至關重要,好像如果沒有那頂帽子,我們就會把她和桌子上排列著許多煙卷、鼻毛過長的中年男醫生弄混淆似的。

讓我們感到悔恨不已的是,她已工作了兩年,而鎮醫院正是本校教職員工公費醫療的指定醫院。之所以沒有看過她,完全是我們的失誤。我們為什麼非要如此年輕,居然從來不生病,即便感冒發燒,也不屑於去看。我們的教訓是深刻的,勿庸置疑,如果不想錯過什麼,疾病也不要錯過。

問題在於,在我們不在場的兩年以及更長的時間內,我們的表姐是否已搞上對象甚至已婚?經過一番艱苦的盤問,表姐被迫承認自己至今還沒有男朋友的真相。這雖然為大家所希望,但仍然過於突然,很有爆炸性,一如此時田野上空突然有個UFO並且上麵的奇形怪狀的外星人把腦袋伸出舷窗衝我們問好那樣讓人驚訝繼而狂喜。這種驚喜又讓人窒息而又焦躁,反而使大家一時陷入了沉默,誰也不敢輕易說話。憋了半天,李黎扛不住了,說,我們其中之一可以做你男朋友嗎?為了掩飾或消解緊張,他故意拿腔捏調,使用了一種流氓口吻,希望使它聽起來不像是一道選擇題,而隻是個玩笑。

這當然讓我們的表姐佯裝著惱羞成怒了,她伸出胳膊輕打了李黎一下,李黎也便立即響應地慘叫了一下。至此,我們才再次恢複輕鬆,都笑了,包括打人者表姐。談到和梁小春的關係,表姐說,作為表姐,其實她也僅比後者大五個月零幾天。說到出生年月,我們又不禁抬頭仰望還能看得清的星空,談論起了年輕人——尤其是姑娘——熱衷於談論的星座問題。當她終於親口說出自己是處女座的時候(我們事先已根據她的月份算出來了),神態極為嬌羞。首先,這個星座的名稱是十二星座中最難以啟齒的;其次,這個星座的名稱會讓提問者想到另一個問題:表姐,你是不是處女?第三,即便表姐不是處女,因為星座的屬性,我們也會把她往處女上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