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天在座一年輕人跳了起來,聲稱自己早就聽說老畢的大名,但還是沒想到盡叨咕這些不著邊際的屁話。老畢雖然不快,但也沒發作,勸這位小兄弟不要跳,大家隻是扯淡,說得在理,就聽聽,不在理,確實可以當放屁。
大概也是喝多了,那小年輕站起來喊道,我是來喝酒的,不想聽這些,你也沒權力要求我們聽你放屁,說完舉杯衝老畢拱了拱,兀自一飲而盡。然後將空杯倒懸給老畢看。
老畢說,你這是叫我也幹?
小年輕仍將空杯子倒懸在那兒,說,隨便。
老畢說,那我就怠你個麵子,不喝了。
小年輕一聽,氣呼呼地摜掉杯子,拂袖而去。
此後,在座當然忽略了這麼個小插曲,繼續客套喝完了酒才散。但這事有蹊蹺的地方,這小年輕誰帶來的,如此放肆或者沒頭腦,為何帶他來的人不阻止?為何在座其他人也不阻止?是不是表明,在座各位,老早就有這個意思,小年輕替他們張目了?或者是大夥兒早就嫌老畢礙事了,有必要讓老畢出出醜了?確實,大家隻是混子,是來掙錢的,不是來聽課的。另外,你老畢算個屁,你就一個拿刀砍人的貨色,裝什麼不好,非要裝有學問。
老畢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很生氣。但他明確地告訴我,他不想針對這事做什麼。這不說明自己現在老了,而是覺得不必。
菜場行凶
顯然,這事隻是個開始。事後第三天,那個在酒桌上發飆的小年輕被劉剛捅成重傷。按照判詞,是老畢指使劉剛去做了這件事。但大多數人還是相信傳聞,就是老畢並沒有這麼示意,而隻是劉剛主動願意替老畢出這個頭。我因為不想再涉入,所以沒有去看守所看望老畢,沒有打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問題是,這用得著打聽嗎?換言之,我用得著去看望老畢嗎?
凶案發生在紅光鎮菜市場。那個小年輕是在那兒混的,靠收保護費謀生。劉剛偽裝成買菜之徒,然後向賣菜的打聽那個小年輕,菜販子告訴了他。劉剛就找個地方蹲下來,後來見那小年輕去菜場旁邊的公共廁所,他這才從肉案上拽了把刀跟了進去。據當時廁所裏的人說,小年輕剛解開褲帶,還沒尿完,看到劉剛抓著刀進來,飛起一腳就踢在了劉剛的臉上。劉剛用手捂臉,結果手中的刀戳到了鼻子,血流如注。這時候小年輕已經跑出去了,劉剛管不了鼻子,也跟著跑了出去。然後發現,小年輕已經拿著把靠在廁所外麵的大掃帚在那兒等著他。劉剛的臉上被竹條掃帚劃了無數條印子,無法靠近對方。後來小年輕嫌掃帚沒什麼力度,開始掉轉過來用掃帚柄打劉剛,打得很實,人們隻聽到一棍棍悶響。劉剛後來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被打得縮在廁所門前的地麵上,從廁所內部流淌出來的水或者糞便沾了一身。最後就是小年輕打累了,劉剛也一動不動了。關鍵之處在於劉剛手中的刀始終沒鬆,所以當小年輕停下來歇會兒的時候,劉剛一個鯉魚打挺式的動作爬了起來,趁其不備把刀插在了後者的肚子上。
所有人都一致認為,如果日常鬥毆,劉剛絕對打不過那個小年輕。身高體魄完全不成比例,再說人家年輕,動作也快,關鍵劉剛的成名之作也無非是盜竊。第一印象太重要了。所以大家還是認為劉剛先放賴裝死,然後就這麼冷不丁地把刀捅人家肚子上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另外,是劉剛先拿刀攻擊人,這也是劉剛的不對。雖然自己打不過人家,而人家畢竟是最終的受害者,所以劉剛有罪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劉剛沒死,而隻是再次坐牢的話,這回他從牢裏出來要比上次光彩多了。可惜他死了。
唐存厚,你的兒子劉剛已追隨你而去
行凶後,劉剛先回了趟他和小紅的家,換了身衣服,告訴小紅,自己殺了人,要躲幾天,希望小紅等他回來。小紅嚇壞了,但還是含著眼淚點了點頭。然後劉剛就直奔老畢遠在郊區的莊院。這也被後來警察認定為老畢指使劉剛行凶的原因之一。
從紅光鎮到老畢的莊院,我說過除了田畝和荒野,還有墳地。作為老同學,我願意這麼虛構一下:劉剛在墳地停下了逃亡的腳步,然後在千萬墳塚之間找到了唐存厚的墳包。他流淚了,因為唐老師的墳包長年沒人照料,水土流失很厲害,變得無比嬌小,看起來就像個夭折兒童的墳頭。另外,墳頭上瘋長的荒草也迫使劉剛彎下腰來拔了拔。當然,如果他多上幾年學,比如像我這樣,就不會這麼做,因為我知道隻有植物才能相對有效地阻止水土流失。但劉剛不是我,在逃亡路上,他失去了理智,變得頑固起來,就像我們敬愛的唐老師並不存在的孝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