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可真無情。”少女半真半假地埋怨,而後回首,瞅著小乞兒。
忽地,她嫣然一笑。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作為一個無惡不作的大妖怪,放虎歸山可要被大家嘲笑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小乞兒覺得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這個院落裏……好像有什麼東西活過來了。
也許是那株開得詭豔的曼陀羅,也許是牆上雕刻的怪獸……它們都在無聲地笑。
少女撫著自己的臉頰,似在沉吟該將這個大膽揚言要修理自己的人類如何處置。
“啊,有了。”
她抬手覆上自己左胸,嘴角仍是那抹盈盈的笑。
空氣中那些妖異的笑越發尖銳了,小乞兒依稀感到有種名為“幸災樂禍”的氣氛彌漫在四周。
很不幸,那個倒黴的被圍觀對象,就是他自己。
她胸口的衣襟裏藏著什麼?毒蛇?毒箭?
“放心,很快就結束了。”在小乞兒的屏氣戒備中,她微笑,“我還蠻喜歡你的,所以給你特別優待……。”
唇邊落下意味不明的話語,噙著一抹笑,化身少女的妖怪緩緩拿下放在胸前的手——她從懷中取出了一張黃色的紙符。
來不及思考為何看似完全是妖怪天敵的紙符會出現在一個妖怪手裏,小乞兒整個瞳仁已全然被眼前駭人的景象占據。
你有沒有過在午夜被噩夢驚醒,連呼吸都帶著驚懼?
你有沒有過被巨大的恐懼攫住,連戰栗都僵硬成死屍?
白森森的骨架,黑洞洞的眼眶。額心一點猩紅,灼灼如白色荒原上凝固的血,煞氣千重。
風聲淒厲,笑聲嘶啞。
“紅粉骷髏”,原來不隻是個比喻而已。
從紅粉到骷髏,也許隻是一個瞬間,也許,隻是一張紙符的間隔。
鼻間驟然湧進一股異香,似一柄鐵錘將業已混沌的腦仁狠狠砸暈。
以後的日子,小乞兒韓茗會慶幸自己及時昏倒,於是躲過肝膽迸裂的一劫,沒落得千百年後那位姓許名仙的男人一個下場。
但此刻,他隻是靜靜地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麵色慘白。
骷髏咧著嘴將紙符揣進懷中,下一瞬,白骨搖身一變,又是那個豆蔻少女。
庭院中流散著濃鬱的迷香。
“還以為你膽子多大呢。”拍掉手上剩餘的迷香,她滿臉寫著“啊又玩掛了一個接下來的日子又要無聊了”。
幾步外,男子懶懶道:“又是殺人,又是救人。素素,你很閑嘛。”手過處,又一朵曼陀羅委地。
曾經的元夕,此刻被稱作“素素”的少女,眼珠一轉,走過去,歪頭看他。
“公子不願我救他?”
他瞥她一眼,目光又落回花枝上。“可惜了那迷香。”
若非她及時放出迷香,遭受了那般視覺衝擊的人類會在幾個眨眼的功夫內,死得不能再死——活活嚇死。
比起那樣,此刻因吸了迷香及時昏迷的韓茗,除了倒地時被青石板磕出一個包外,全須全尾,活龍一條。
多幸運啊!這都要歸功於元夕姑娘的手下留情。
感歎著自己的功德,然後走過去,單手扛起韓茗,預備把他送到廟那邊去。
鬱悶地看到自己的白裙蹭上小乞兒身上的灰,元夕驀地體會到“自作自受”的作者發明這個詞時的心情。
真想管殺不管埋啊。嘖,偏偏這會兒太陽出來了,她真不想在走在五月的旭日裏……
說起來往北邊走,不遠處就有一條河呢……
“向北走半裏,有條河。”男子忽道,聲音閑閑。
元夕表情一僵,而後嗔道:“公子說什麼呢。”義正言辭,“元夕能做那種缺德的事兒麼?”
曼陀羅花和牆上異獸齊齊發出噓聲。
“別笑。”元夕正色道,“比起公子,難道我不算天真可愛嗎?”
所有噓聲瞬間靜默了。
……無法反駁!
不過……眾人一起望向男子。
他眯眼,唇角一動……
“我送他出去!”元夕一溜煙跑了。
院中的迷香在風中漸漸消散。
男子微微一哂,收了霜刃,漫步向房中。
墨色的發隱入門後,庭院中頓時響起妖物們此起彼伏的舒氣聲。
五月,長空裏,雲幕低垂。
院裏香氣完全消失的時候,元夕也回來了。
“公子呢?”她問。
牆上異獸朝房間一努嘴。
她點點頭,正要離去,半空裏卻飄下銀白的雨絲,很快淅瀝成小雨。
“又下雨……。”她皺皺眉。
半大不小的雨,卻也足以打濕行人的薄衫了。
元夕索性坐在闌幹上,倚著廊柱等雨停。
雨水落在地上,彙成數條小溪。
這場雨下了好久。
雨收風霽,淡天一片琉璃。
日暉灑下來,落在回廊前的兩個身影上。
一個素白,一個墨藍。
“公子。”
“嗯?”
“是你把素素做成骷髏蠱的,對吧?”
她看似隨意地問。
“嗯。”他亦回得漫不經心。
她便不說話了,兩眼望著遠處的天際。
淺淡的雲色,讓人想起某些同樣既白且冷的東西,譬如荒原,譬如白骨。
他略略俯身,目光落在她發髻的簪花上。“在想什麼?”
“那天,”她慢慢道,“公子為什麼想殺掉我呢?”
風聲驟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