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相由心生 (11)(2 / 3)

他一動不動,眼睛仍然看著前方。

我擔心露水太重,會凍著爺爺,便提高了嗓音再次喊道:“爺爺……”

他終於了有了反應。他輕輕地歎出一口氣,看了看我,說道:“亮仔,你來啦!來,扶我一把。”他朝我揮了揮手。在他揮手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跟爺爺的距離拉長了許多許多,長到我幾乎不相信自己可以走過去。那種感覺,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反正那一刻,我覺得爺爺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一法通,萬法通。事憑中,理憑公。大戶窮,一包膿。鹽罐封,走了風。要得窮,翻祖宗。會做客,莫勞東。貓屙屎,自家塕。有好客,無好東。來無影,去無蹤。無智名,無勇功。以成敗。論英雄。吏、戶、禮、兵、刑、工。來是去風,去是來風。人不相同,皮肉相同。早酒三鍾,一日威風。有風無風,燈盞朝胸。開一扇門,是一扇風。男為一春,女為一冬。針大的眼,碗大的風。瞞病必死,瞞賬必窮。成家機匠,敗家裁縫。穀貴傷民,穀賤傷農。殺人有賞,救人無功。書囊無底,打法無窮。……”爺爺冷不丁念起了一連串的口訣,全部是我聞所未聞的東西。

“唉,有什麼用呢?”爺爺又歎了一口氣,搖頭不迭。他將煙頭扔在地下,然後一腳碾滅。

我定了定神,走了過去,扶住他的肩膀,像扶一個不會走路的小孩子一樣,幾乎是拽著他將他從潮濕的平頭石上扶起來。

我知道爺爺為什麼發愁了,但是我找不到一句寬慰的話。

我猜是在我扶著爺爺往回走的時候,潘爺爺才慢慢醒過來的。潘爺爺睜開了眼,發現麵前一團漆黑,很遠很遠的地方才有幾個星星點點。潘爺爺張開雙手亂摸一通,手被粗硬的稻禾樁劃了一道。強烈的痛感促使他迅速蹲了起來,原來他躺在一塊稻田裏。幸虧這個季節的稻田裏沒有水,要不然恐怕潘爺爺別想再次爬起來。剛才看見的星星點點是夜空寂寥的星星。他轉頭看了看四周,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陣的水聲。

他腳下一用力,想快點兒離開這裏,沒想到腳下一滑,跌倒在地。他感覺腳底踩到了一個硬物,順手一摸,抓到了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原來是個龜殼。潘爺爺心裏納悶兒,十幾年前這裏就不見烏龜的蹤影了,這稻田裏怎麼會留下這個東西呢?稻田的主人年複一年地翻田耕田,難道耕牛和犁刀就從未碰觸到過這個東西嗎?

潘爺爺不敢多想,慌忙撇下龜殼,腳下生風地往家裏的方向跑,連頭也不敢再回一下。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潘爺爺下不得床,渾身虛軟。

爺爺聽說親家病倒,便提了一隻老母雞去探望。潘爺爺一見爺爺便跪地求饒。旁邊的舅舅和未來的舅媽看得一愣一愣的。

爺爺連忙扶起潘爺爺,細問個中緣由。潘爺爺便將當晚的遭遇講給爺爺聽了。

爺爺聽完潘爺爺的講述,然後掐指一算,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74.

舅舅見爺爺微笑,忙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兒。爺爺告訴說,龜殼還有一種俗稱叫“敗將”,這說明是以前跟他交過手的鬼類向他表示為“手下敗將”,並順便將潘爺爺欺負了一番。

爺爺感歎道:“它們並不了解我的心思,我並不想在親家麵前逞能。”

舅舅忙問道:“它們?它們是誰?”

爺爺歎了一口氣,沉默不語。從此以後,爺爺的眉頭越來越緊,像一把遺失了鑰匙的鎖一樣解不開。

不久之後,我參加高考了,成績還算不錯,被東北的一所重點大學錄取。當我把鮮紅的錄取通知書送到爺爺手裏時,爺爺的眉頭很難得地鬆開來。他緊緊握住我的胳膊,搖晃著道:“亮仔呀,這在先前時候應該是算中榜啦!”

他哪裏知道,現在的高考可比不得原來的金榜題名。並且近年擴招的幅度越來越大,考上大學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了。看著爺爺那張欣喜非常的臉,我真想走過去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爺爺,現在真不是您生活的時代啦!”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待在家裏。

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舅舅結婚了。雖然潘爺爺滿臉的不如意,但是他沒有任何阻攔地讓女兒走進青瓦泥牆的老屋裏。

舅舅結婚,爺爺自然特別高興,也顯得特別精神。但是在我看來,爺爺瞬間又蒼老了許多。舅舅結婚之後,脾氣立刻變化了許多,跟爺爺說話不再用請求的語氣,而是轉換為一種命令的語氣,好像他才是這間老屋的主人。雖然我的心情比較難過,但是我能理解舅舅的心理。結婚的人跟沒有結婚的人就是不一樣,結了婚就要負擔很多以前沒有的責任。結婚之前,家裏的所有都需要爺爺來打點決定,舅舅隻能扮演一個兒子的角色。結婚之後,舅舅升格為丈夫,而在農村人的意識裏,丈夫就是家中的頂梁柱,就算丈夫頭上還有長輩,那也隻能算是一張吃飯的嘴,甚至算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拖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