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的心魔，和魔劫，也是從元嬰開始的。你們幾個，都已經有了元嬰以上的修為，即已成為問仙者，想必都已經曆過魔劫。”
聞言，我們幾個都肅然。別人不說，連我都已經經曆過，至今刻骨銘心。
地脈道：“但你們的心魔，卻並沒有拔除。在你們心裏，最深的地方，始終還有一個劫。這是你們修行之路上必須不斷克服的魔障。阿語最大的魔障是情，青女的是弱，阿雷的是苦，阿石的是癡。”
我想了想，道：“情我懂。但是，弱，苦，癡又何解？”
地脈道：“巫嗣，上通天地，下達人心。青女是少見的心地最純淨的巫嗣，慈悲為懷。但生於世間，卻常常有不能用那顆淨心悟透之事，因此產生迷惑動搖。麵對親人，麵對蒼生，你都太過軟弱，始終悟不破，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事，你一心順應天道，無為而為之，因此一直沒有進益。”
青女倒抽一口冷氣：“是，地尊一席話，令青女茅塞頓開。”
地脈又道：“阿雷，你身為部落之王，肩上重擔非常人可想。你又身負古神血脈，自幼時就受盡****，痛失所愛。可你始終是扛下來了，堅忍不拔，其心可憫。可，你缺了一顆逍遙修道之心。你隻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一聲不吭地忍著，受著。你需記得，修行本是一件暢意天地之事。那些苦楚酸澀，需改堵為疏，否則，終有一日，會潰之千裏，前功盡棄。”
阿雷沉聲道：“是。”
地脈道：“阿石，四人之中，你最逍遙自在，也最百無禁忌。論心，你的心境是最適合的修道者之心。可，何謂之言癡？你若為神，必定是最出色的神祗。可你為人，也同樣是最出色的人。你有人的七情六欲，有人的貪安貪樂。如今你走的，卻是問仙之路，從此刻起，你就該忘了你是個凡人，不要再貪戀。”
阿石似乎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遂道：“是。”
“阿語，還有你。”
“咦？”突然被放到最後點名，我有點詫異，“我怎麼了？”
然而地脈卻是前所未有的嚴厲：“我問你，你是為何而修行？！”
“？？？”
我深吸一口氣，道：“我，我沒想過……”
我為什麼修行？為什麼非成仙不可？
因，因為，我想做個強者。一開始，是因為有人欺負我，所以我想變強，我想把那些欺負我的人都踩在腳下，我想以後再也沒有人欺負到我。
然後，我修行，為的，不過就是一個情字……
我想和他在一起。不想任何人來妨礙，來阻撓。也不想受任何力量的左右。什麼攝魂術，什麼魔劫，什麼天道……我隻是想要移開我們之間的所有阻礙，可是我們之間的阻礙從來沒斷過，所以我在不斷地變強。
於是，我要成仙，是我認為，成仙之後，我們之間，就沒有阻礙了嗎？
大道如弱水，何止三千。我的那一條路，又在哪裏？
我恍如魔障，身旁的一切，也都再也看不到聽不到了。我隻不斷地想，我修行，到底是為了什麼？
若說，是為了和他在一起，那一開始的動機，不就是一個障？那我不就走了一條注定就是錯的路？大約，再這樣下去，遲早都是要屍骨無存的吧。
那我還要不要接著走下去？
我為什麼一定要飛升？如果要我悟破這個作為動機的情障，甚至忘掉他，割舍我對他的感情，從此如路人，我寧願不飛升。
那，我為什麼一定要愛他？
他陪了我不過十年，我已經獨自掙紮了十幾年。這些年的教訓告訴我，沒有人是可以依靠的，我必須靠我自己。既然這樣，那我為什麼一定要愛他？
就算曾經山盟海誓，可是天道之下，滄海桑田也不過是瞬息之間。
我可以放棄，我可以割舍，直等到滄海桑田之後，山盟海誓也不存在了。我就可以把他忘掉了。然後我就可以得道飛升，傲世三界，與他相見，不過是路人……
然後，然後我也不用百年孤獨，不用獨自掙紮。
就算不能得道，死在無常天道之中，我還可以輪回。輪回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此生不曾作孽，又有不低的修為，來生一定可以投生一個好人家。那麼覆額小髻，如玉良人，膝下孩兒，小橋流水陌裏香煙，平平淡淡的一生就這樣過去。
為什麼……一定要修行。為什麼，一定要愛他？為什麼，一定要等？
我，我好像有點想不通……
朦朧中，好似看到一點光，在慢慢地靠近。原來是睚眥在逐漸向我走近。慢慢地，抽長一個人形，少年稚氣的模樣，妖挑的眉眼，但形容已經很冷漠，好像不想多看你一眼，不想多說跟你說一句話。他好像沒有看到我，一直在向前走，慢慢地成長，但，總也走不到我麵前。
直到他成為我最熟悉的模樣。英俊清冷的麵容，如刀鋒一般的神情。好像有點陌生。
他道：阿語，阿語！穩住心神！這是你心底最深處的猶豫，這是你的心魔，不要亂！
我有點頭暈，偏過頭，眼前卻有點模糊，他在跟我說話？
可，他不是一直在自顧自地往前走麼？根本，就不像同我說過話的樣子。他眼裏好像也沒有我。
或許，這個人，這個聲音，也不過是個幻覺。
我苦笑。輕輕吟了幾句詩，想讓自己穩下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以其所不能……
四肢開始無力，頭腦開始混沌。
我恍若真的身處弱水之中，四周靜謐至死。
掙紮無用，我告訴自己。
好像努力地放鬆了本就無力的四肢，一口長長的濁氣慢慢地呼出。最後一絲光也被掐滅。
我沒有睜開眼。恍如母體一般安靜的所在，所有的危險都被隔絕在感知之外，無比安全。
靈力被排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