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好像會看不清楚我那般。我費力地想坐起來,他把我抱起來,讓我靠在他懷裏。
我低聲道:“我不會死。阿尉,我知道我不會死。”
他握住我的手,聲音有些嘶啞,道:“我知道。”
我道:“我想告訴你,我不會就這樣死。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要治好我。”
他道:“嗯。”
我鬆了一口氣,道:“說完了,心裏舒服多了。阿尉我想睡一會兒。”
他道:“好。”
我閉上了眼睛。甚至聽不出來,他的聲音裏,是不是帶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哭腔。
也許那不是真的罷。他是不會哭的。他是我的阿尉,我親愛的奶爹,即使我倒下去了,他也會強硬地站在我的身後,一定把我支起來,並照顧好我的兒子我的女兒。
一覺睡醒,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隻覺得身上舒服了很多。結果睜開眼,最先印入眼簾的,是身體周圍多得像漫無邊際的,魂母蟲。
而我正睡在一個大陣裏,身下不斷有陰氣灌入,養著那些魂母蟲,也養著我體內的魂蠱。感覺有些冷。但身上又不痛了,讓我覺得很舒服。
“醒了?”阿尉似乎一直守在我身邊,此時便在螢光中探過頭來,道,“你別怕,這是我讓人從九黎送來的。這能穩住你體內的魂蠱,讓它慢慢將桑蟲蠱毀滅。”
我坐了起來,一眼望到不遠處的大樹,和樹洞裏的女子,不由得嚇了一跳:“她……”
他道:“是,我把這語薑的屍身也帶回來了。隻有她在,魂母蟲才能活下去。”
我驚道:“你公然搬了苗人的母祖,難道他們不會有怨言麼?”
他低聲道:“這個不用你操心。阿語,你快點好起來。”
我點點頭,試著順了順體內的靈力,發現確實好了很多。先前,我隻覺得,我經脈之中,似乎有一團一團綠色的凝結物,不但閉塞,還很惡心。
桑蟲蠱和魂蠱要在我體內大戰。我能活下來的條件是魂蠱勝。但魂蠱極其畏懼桑蟲蠱,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心理作用。我隻能不停地鼓勵這娃別怕。其實桑蟲蠱隻是一種平凡得不得了的蟲蠱,但偏偏,是魂蠱的克星。
而,有魂蠱在,又不能用其他蠱蟲,殺死桑蟲蠱。
不過果然如我所料,那苗族神樹和母祖屍身被抱了回來之後,景合就沒再出現過。後來聽說他一氣之下入了禁製閉關,揚言千年不出。
我有點內疚。母對於他的意義,我明白。可是,我不想死。
因此隻能加快速度,想要屆時把神樹,還有母的屍身,盡早還回去。
近日來,桑蟲蠱在體內跳得越來越激烈。魂蠱幾乎沒有做出攻擊,隻是在魂母蟲的作用下,慢慢的起著反應。當魂蠱振作一些的時候,桑蟲蠱就畏得縮了起來,或是瘋狂的騷動著。但魂蠱被桑蟲嚇著了,桑蟲蠱又想趁勝追擊,但是畢竟是卑賤的桑蟲,即使母害怕它,它也不可能成為天神一般的魂蠱的對手。於是便多愚蠢的試探性攻擊。
我的身體反應很劇烈,時不時有蟲子的形狀將皮表頂起來,在身軀上挪動。後來幺婆索性扒光了我的衣服,將我置於陣中,讓我修生養息。不難受是不可能的,我時睡時醒。
幺婆低聲對他道:“如今春日將至,一定要在那之前將桑蟲殺死。不然到了春日,桑蟲產下子蠱,便會麻煩很多。”
我道:“幺婆,你恨我麼?”
聞言,在場的三個人包括我自己,都沉默了。在苗人心中,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麼呢?母準許的人,還是,奪走母的惡人?景合恨我。幺婆為我治蠱,到底有幾分真心?
漸漸有威壓開始彌漫。
我閉上了眼睛,神誌有些昏暗,道:“算了罷阿尉,由她去。幺婆,你若是不願意來,以後可以不來了。”
耳中默默地聽著有人遠去的聲音。
他道:“阿語。”
我低聲道:“到了這個地步,我能否活命,再也求不得別人了。你縱是一境之主,是我的丈夫,阿尉,若是實在不行,你將我的仙嬰取出來,為我重塑肉身。”
我以為這就是朗多瑪的預言。
他道:“阿語,你在好起來。”
我笑道:“是,我在好起來。現在別人我反而信不過。阿尉你出去罷,留我閉關。開春的時候你入關。若是我還活著,那我便是活下去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知道,幺婆和他自己的出入,反而會擾了我。因此道:“好,我留下人看守。”
我鬆了一口氣。突然感覺到他俯下身,冰冷的嘴唇上被吻了一吻。我怔住了,睜開眼。他沒有多說,起了身,轉身走了。
因魂蠱的悸動,和語薑屍身近在咫尺,我被動地感覺到許多她的,或者說,是我自己前世的記憶。當年蚩尤大王被砍下頭顱,與屍身一埋在極東,一在極西。華夏九天的神們即使在他死後,對他依然頗為忌憚,隻恐他死而複生再攻入華夏。可是在埋屍的時候,蚩尤大王的神骨不見了。
唯女薑和祝融知道,那神骨被祝融取走,藏在三萬尺寒冰之下,想要煉化作為自己的神器,或是給自己提升修為。可是後來,那神骨在化去戾氣之後,卻又從祝融手中失蹤了。
語薑也不知道在哪兒。
等我的身體稍微好了一些,我便站了起來,站在神樹下,默默地和語薑相對。聽說她是苗人的神女。苗地的王向來是女人,叫作母。她便是被她父親立為母。蚩尤戰功赫赫,雖未正名,但確實是蚩尤部落的領袖,被尊稱為蚩尤大王。本來一山不容二虎,可是這對父女,卻出奇的和諧。
相比其父的驍勇善戰,語薑作為部落之母,是整個部落的驕傲。她美得驚人,本就是部落捧在手心裏的珍寶。而且她極其聰慧,部落的蠱婆,巫祀,都對她心甘情願地臣服。她常常想,為什麼苗神就要生活在肮髒的泥地裏,而那些華夏九天之神,就能穿著絲綢,並把苗地劃為夷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