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鳳的屍體,是桔年出麵收殮的,用最簡單的方式掩埋了她的朋友。她站在平鳳的墓碑前,好像還可以看到那張渾不吝的笑臉。

她說:“就讓我幫你一次吧,桔年,我也就幫你這一回。”

就這一回,她用了她的命。

桔年後來忘了,韓述究竟用了多長的時間一張不落地看完了照片。

她隻記得很久之後,他才問了一句:“誰給你的?”

桔年木然地回答:“死了的人。”

然後他們麵對麵地站著,誰都沒有哭,誰都沒有多餘的表情。他們隻是站著,像兩個傻瓜,像殘破的泥塑,像半夜裏丟了魂的野鬼。

後來韓述離開了,他走出去的背影如困獸一般。

不,不是困獸,應該說是一頭剛剛才眼睜睜看著生養他的狼群在麵前通通死去的小狼。

他們甚至無法開口安慰對方,一如打穿了的傷口,你得捂著,一鬆開,就是血濺五步,再也活不了了。

後來桔年才知道,自己那一晚的猜測竟然八九不離十。真真就是地攤文學裏最愛寫的那類法製故事,看的時候離奇,過後才發覺它的濫俗和血腥。

沒幾年就該退居二線的高院院長韓設文通過自己的小司機偶然結識了對他“仰慕”已久的成功的私營企業家葉先生和崔先生,兩位企業家極盡拉攏之能事與位高權重的韓院長建立了相當友好的關係。換作幾年前,嫉惡如仇、自視清高的韓設文隻怕一個好臉都不會給他們,他不缺錢,也不缺權,什麼都不缺,無欲則剛。

可是那兩人出現的機會非常之微妙,因為就在那個時候,韓設文忽然從內部的一紙文件和身邊的種種跡象裏驚覺一個事實——他老了,或者說,他即將老去。他不想擁有更多的名利和前程,但是他不能容忍自己老去,因為他習慣了自己位高權重的威嚴,習慣了力量和雄心。當他老去,當他退休,再沒有圍繞在他身邊恭謹的人們,再沒了一諾千金的分量,他會成為一個在自家陽台一邊澆花一邊怨天尤人的糟老頭。他願意付出一切換回他的青春,哪怕隻是一種錯覺。

最可怕的是,他在和自己一起躺了三十年的妻子身上發現,他漸漸地不行了。

葉秉文和崔敏行這種人,韓設文見過許多,他看不起他們,有點兒小錢,自以為就可以通天,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卻像兩條哈巴狗。然而這個時候,兩條阿諛奉承的哈巴狗驚人地滿足了韓院長唯恐老去的心態。他得抓住些什麼,否則就再也來不及了,於是他鄙夷著他們,卻在享受他們的奉承,這讓他感覺他仍有用處,仍有力量。他開始收下那些錢,不止是這兩個人的,還有別人的,他甚至不知道他留著那麼多錢幹什麼。他的積蓄足夠他安逸地養老,他的妻子、兒子、女兒這輩子都生活無憂,他隻是需要那種擁有的感覺,瘋狂的擁有,他站在權力的邊緣,再不擁有他就永遠失去了。

接著很自然地,他們巧妙而善解人意地私下帶來個女人。那是個肮髒的妓女,卻也是個盛年的女人。一生清高的韓設文讓那個妓女穿上樸素的衣服,紮著他年輕時候女孩子最愛的小辮,當他趴在這個妓女身上,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終於感覺他重新征服了他早已不在了的青春年華,那種快感是他的妻子孫瑾齡或是他熟知的任何一個優雅的女人所給不了的。他知道這無恥且危險,但他沉迷。

隻是聰明如他卻無法洞察的是,這個妓女跟他的小司機竟然是一對,那個叫謝望年的小夥子一臉憨厚地跑前跑後任勞任怨,卻在背後打著他的小算盤。謝望年和妓女平鳳聯合起來,用房間裏的攝像頭拍下了韓設文的醜態,他們不打算勒索韓設文,不僅因為他們不敢,更因為他們有更好的渠道。崔敏行和葉秉文願意出很高的價格買下這些影像和照片,留著說不定有大用途,而那筆錢足夠這小兩口遠走高飛去享受一段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