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都非常寒冷,滴水成冰的日子,人們隻想在家裏享受火爐的溫暖,白天除非要上班,通常沒有人願意出來,而一到夜裏,街道上就更加冷落。
這天夜裏,我又是很晚才回來,依舊是我一個人,走在空空的街道上,路旁的路燈寂寞地亮著,店麵門口的霓虹燈也在職業性地微笑,像一朵朵顧影自憐的花。
忽然一陣異香伴隨著寒風侵入鼻中,淡淡的,仔細一聞,又仿佛沒有。這種香氣,正是幾天前那個夜晚,我在那隻受傷的野狗身上聞到的那種味道,像麝香,又比麝香要清淡。
越往前走,香味越濃,走到夜市附近時,香味已經濃得不需呼吸也可感知到。
夜市仍舊無人光顧,店前擺著的椅子,冷冷落落,被凍得起了一層白霜。似乎連夜市的老板,也耐不住長夜的寒冷與寂寞,縮在屋內沒有出來。
隻有風,低低地拂過地上的不知什麼布料,微微飄揚成一麵旗幟。
咦?
走得更近些,我忽然發現,那被風吹起的布料,是一方上好的絲巾,醬色格子花紋,纏繞在桌子腿上,赫然是夜市老板平時常戴的那一方絲巾。據說這是他老婆給他買的,被他愛逾珍寶,今天不小心丟在這裏,他一定要心疼死了。
我跟老板有頗長一段日子的主顧之誼,便走過去,想拾起那方絲巾。
這一走過去,繞過重重遮擋著視線的桌椅,讓我看見了夜市老板。
他穿著慣常的那件深色工作服,兩臂戴著厚厚的袖套,躺在地上,身體呈現一種奇異的僵直狀態,背朝著我。
我急忙走過去,叫著他的名字“郭德昌”,同時將他的身子扳過來。他的身體被凍得很硬,像一條冰箱裏的凍魚,我費了很大力氣才將他完全反轉過來。
一看到他的容貌,我不由得驚呼一聲,手一鬆,坐倒在地上,連連後退幾步。
他的麵孔,一看就知道已經死去:麵上毫無血色,白得像蠟,皮膚因為僵硬而繃緊,眼睛瞪得極大,張大的瞳孔裏,似乎仍舊殘留著恐懼的神色;嘴大張著,仿佛臨死前仍舊在大聲呼喊著什麼,整個麵部都扭曲變形;在這種死亡的慘白之中,他的臉上,分布著一大團一大團的淤青,每一團都有拳頭大小,蓋著他沒有生氣的臉,平添了幾分詭異和恐怖,仿佛一朵朵死亡之花盛開,讓這張尋常的死臉,變得如鬼魅般莫測。如果不是和他十分熟悉,我簡直無法相信這就是他本人。
而那種奇特的芬芳,正從他身上源源散發出來。
我坐在地上,喘了兩口氣,這才想起要報警。
報警之後,知道警察很快就會到,心裏有了安慰,我稍稍放鬆了一點,開始大著膽子打量他的屍體。
冷靜下來,才看出原先沒有看出的一些東西。
在這樣寒冷的夜裏,他的衣服是很厚的,現在卻被撕破了許多地方,衣料翻開來,露出裏麵的羽絨,風將破損處的衣料掀開又合上,白色的羽絨在深色的衣服上時隱時現。
當風又一次掀開那些衣料,連羽絨都被風吹散,我驀然看見在衣服下隱藏著一些東西。
我的心再次劇烈跳動起來。
我慢慢朝屍體移過去,用一根落在地上的一次性木筷,輕輕挑起他身上一片被撕開的衣服。
郭德昌年紀五十有餘,已經接近老年,在這麼冷的天氣裏,穿著好幾層衣服,除了外麵深色的羽絨服之外,裏麵還套著兩件厚毛衣和一件保暖內衣。
但是這些厚厚的衣服,都無一例外地被撕開了。
我挑開所有這些被撕破的衣服,他的皮膚裸露出來。
慘白的肌膚上,赫然是一團大大的淤青,青得近乎發黑,仿佛一朵黑色的花,開放在他慘白的肌膚上。那團青色邊緣布滿一些細小的痕跡,仿佛是一些淺淺的凹痕,仔細一看,卻又仿佛什麼也沒有。
那樣深的顏色,對我的視力造成了強烈的刺激,我忽然有窒息的感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逐一挑開那些被撕破的地方,在他全身,甚至連腳踝處,這樣的地方,總共有上百處。
每一處破損的衣服下,都隱藏著一團這樣的淤青。
郭德昌,他究竟是怎麼死的?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淤血布滿全身?這樣看起來,仿佛是有許多重拳打在他的全身,如此密集的重擊,他被活活打死,一點也不奇怪。
隻是不知道,什麼樣的重擊會讓他的衣服產生撕裂的破口?
香氣冰冷地繚繞在鼻間,我忽然沒來由得一陣膽寒,打了個寒戰,朝四周看了一眼,忽然覺得,黑暗中,那些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盯著我看。
風吹到臉上,是透骨的冷。
遠遠地,傳來一聲仿佛狼嚎的長嘯——這個城市裏的狗,經常會這樣長嘯,可是今夜聽來,卻令我心頭格外戰栗。
有一陣更加響亮的長鳴傳來,令我心頭一哆嗦,繼而心中一寬——那是警車的鳴笛,他們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