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論人生(1)(1 / 3)

理真侖

“真理是什麼?”彼拉多曾這樣嘲笑過淤,而且他也不指望能夠得到答案。當然,有些人的思想就是這樣淺薄,並且認為一旦堅持某種信念,就如同戴上枷鎖一般,思想和行為也就不會遵循自由意誌了。雖然這一哲學流派的各個分支巳經成為曆史,但仍有些人繼承了他們的餘脈,盡管這些人的血統未必像古人那樣純正。但是,人們寧願相信謊言的原因,不僅是因為懾於尋找真理的困難和艱辛,也不是懼怕找到真理後,發現真理會束縛人的思想,而是出於一種喜歡謊言的天性。希臘晚期有一位哲學家曾研究過這個問題,他不懂得謊言為什麼能輕易地俘獲人心,要知道,它僅僅是一個謊言而巳,既不像詩歌一樣,能給人帶來愉悅的享受,也不像商道一樣,能使人從中獲利。我實在不明白,樸實無華的真理就像陽光一樣,能照耀出人世間種種華麗外表下的真相,但這遠遠不如在燭光搖曳下,一切幻象都顯得那麼高貴優美。真理也許就如同珍珠一樣,在日光下是最美麗的;但是它卻比不上鑽石或者紅寶石,這些隻有在多姿多彩的光芒折射下才最迷人。真假莫辨的謊言往往會給人帶來快樂。一旦人們將心中那些虛妄的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希望、錯誤的價值判斷和隨心所欲的想象去掉的話,許多人就會變得非常可憐和畏縮,心中充滿了憂鬱和不快,就連自己也會厭惡自己。對於這一點,難道會有人懷疑嗎?

有一位先哲曾經不留情麵地將詩比作“魔鬼之酒”,因為詩歌不僅充滿了幻想,而且總是和謊言如影隨形般在一起。真正有害的不是心中一閃而過的謊言,而是那滲人內心、根深蒂固的謊言,正如前麵所說的那樣。盡管世道敗落,人心不古,但人們依舊會被真理所折服。因為真理既能評判自身,又能給予人們許多教益。熱愛和追求真理,真正認識真理,敢於勇敢地麵對和相信真理,並能夠從中得到樂趣,也就是與真理同在,才是人性的最高境界。在上帝創造宇宙的最初幾天裏,他首先創造的是感性之光,最後才是理智之光。從那以後,上帝還在安息日將啟迪的甘霖灑向世間。首先,他用光明照亮了混沌的世界,接著又用光明照亮了人類的心靈,最後還把他神聖的恩寵撒向了他的選民。有一個哲學派係,在其他的方麵遠不如其他學派,可是有一位詩人卻使這一派係脫穎而出。他曾說過:“站在岸邊,遙看大海上顛簸的船隻是一件樂事曰站在堡壘的窗前,觀賞外麵激烈的戰爭是一件樂事;但是沒有一件樂事能與站在真理的高峰之上一座高出一切的山峰,那裏的空氣永遠是清澈而寧靜的冤,目睹塵世間的種種謬誤、迷途堯障礙和風暴相比擬。”隻要俯瞰的人永存惻隱之心,而不是心懷驕傲或自我膨脹,那麼這句話說得好極了。當然,一個人若能以仁慈為念,以天意為皈依,並且以真理為行動指南的話,那這人雖身在人間卻早巳步人天堂了。以上是哲學和神學方麵的真理,現在來談談實踐的真理。即使是那些行為並不怎麼坦誠正直的人,也承認光明正大是一種崇高的美德。而真假相混則有如摻有銀子的金幣,也許照樣可以購買東西,但它們卻失去了原有的品質。因為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有如蛇的行走:它隻能用肚皮爬行,而無法用腳走路。沒有一粧罪行比虛偽和欺詐更能使人蒙羞。所以,蒙田在研究為什麼說謊讓人覺得可恥的時候,說過一句極好的話院野深思一下吧!說謊者就是這樣的人,他們在上帝麵前大膽狂妄,但麵對世人時卻很怯懦。”因為說謊是一種敢於直麵上帝卻躲避世人的行為。可以說,謊言就是上帝前來執行末日審判時敲響的喪鍾,對於虛偽的背信棄義者來說,是一個嚴肅的警告。正如預言所說的那樣院基督重臨的時候,將是在大地上找不到誠信的時刻。

論死亡

人類懼怕死亡,就像孩子害怕進人暗處一樣。孩子與生俱來的恐懼,會隨著他聽到的故事傳說而日益遞增,人類對死亡的恐懼也是如此。

當然,冷靜地看待死亡,會發現它隻是罪惡的救贖,通往另一世界的必經之路,是神聖而莊嚴的。但是認為死亡是人對自然界的被迫納貢,必定會深感恐懼,這是懦弱的表現。然而在宗教冥思中,又添加了一些虛妄和迷信。在一些修道士的禁欲教條中,你可以看到這樣的言辭,說一個人應當自我反思院如果他的指端被擠壓或受刑,那將會是怎樣的痛苦啊!由此再想象一下死亡,全身腐敗潰爛的痛苦更是無以複加!經曆過多次死亡,遠非肢體上的痛苦所能相比的。實際上,整個生命死亡的痛苦往往不及某一局部肢體受刑的痛苦;因為人體最性命攸關的器官並不是感受最靈敏的器官。一位哲人當然也是世間的常人冤說得好院“對死亡的宣揚,比死亡本身更恐怖。”呻吟和抽搐、變色的麵孔、朋友的哭泣以及喪服和葬禮,諸如此類,都使死亡更加令人驚駭。

然而,人類的心靈並非真的如此軟弱,以致不能抵禦對死的恐懼。既然一個人身旁有這麼多的“侍從”,就一定能戰勝死亡。因此,死亡並不是多麼恐怖的敵人。對於死亡,仇愾之心可以戰勝之,愛戀之心可以蔑視之,榮譽之心可以希冀之,憂傷之心可以奔赴之,恐怖之心可以預期之。不僅如此,我們知道在奧托大帝自殺以後,憐憫之情這是種種情感中最溫柔的一種冤使得許多臣下以死殉主,他們的死僅僅是出於對至高無上君主的同情,很像是最虔誠的信徒。此外,塞奈嘻認為還有苛求和厭倦這兩樣,他說院野試想你做同樣的事有多久了。不隻勇敢的人和貧困的人想死,厭倦無聊的人也求一死。”一個人雖然既不勇敢,也不貧困,卻會因為厭倦了反複做同一件事而去尋死的。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死亡的臨近難以改變那些精神超拔的人,因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些豪傑之士依然故我。奧古斯塔斯大帝死時還在讚頌他的皇後院野永別了,麗維亞,請你終身都不要忘記我們的幸福婚姻。”提比烏斯到死都如此虛偽,如史家泰西塔斯所謂院野提比烏斯的體力日漸衰退,但他的虛偽沒有因之改變。”維斯帕顯臨死時還在說笑話。他坐在一個凳子上說院野我想我正在成仙啊!”加爾巴臨死還說出了這樣的豪言壯語院野砍罷!假如這樣做有益於羅馬的人民!”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脖子。塞普諦米猶斯·塞外拉斯死得很幹脆。他說院野假如還有什麼我應該做的話,快點動手吧。”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那些斯多葛學派的哲學家把死亡的價值抬得很高,然而正是因為他們對於死亡準備充足,死亡才顯得更加可怕。“他把生命的終結看做是自然的恩惠之一”,這句話說的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