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休休(1 / 1)

洛藤出府的時候,茗曉也騎著馬出了府,憤懣懣亂走一氣,不知不覺又到了上次醉酒的酒家,這次掂量荷包裏裝著的銀裸子沉甸甸的,便放了心,徑自要了酒菜,讓店家打包了,連馬也不下,騎著出了城,奔著城外的荷浦而去。

原來自己竟是個傻子,竟這樣,全被蒙在了鼓裏。

羽婼身子本來就弱,這一回又是驚嚇又是受寒,整整養了半個月,才略有了些精神,這半個月裏,茗曉自然是衣不解帶地照顧羽婼,兩個人原本一處長大,更是兩心相映,就是前一陣子生分了,茗曉看著羽婼病成這樣更顯得楚楚的風姿,想著羽婼受了這樣的苦楚,雖然不免把齊家的齊端儀連同原本印象不錯的齊芳儀都恨上了,對於羽婼,還真是一個重字都沒舍得說,把府裏的貴重藥材隻當流水一般往羽婼房裏送。

開始幾日,羽婼整日也是睡複醒醒複睡,昏昏沉沉不知道什麼,待得清醒過來,看了茗曉,那臉色就難看起來,竟是一句話也不肯和茗曉說,隻用一個纖瘦伶仃的背影對著茗曉,便是有什麼吩咐,也必定屋裏進了服侍的丫頭——朝雯,才肯賜下幾個字來。

朝雯這幾日越發顯本事,看著羽婼簡直是一刻不能離了自己,越發興頭,隱隱把這小樓做了自己的勢力範圍,對著屋子裏原先的幾個人就開始使臉子甩帕子。茗曉是府裏正經的小姐,日日在羽婼屋裏守著,對朝雯雖然視若無睹,朝雯卻不敢說什麼,那憋著的脾氣就隻好撒在麗雲身上。

麗雲本也不必受這樣的氣,隻是茗曉日日清早給父母請過安就到羽婼床前守著,到了吃飯的點,人家羽婼自然有朝雯服侍著用那上好的燕窩人參的調養,茗曉屋裏也少不得要過來催茗曉回去吃東西,俏月一貫和順,反不如麗雲爽利,敢不管不顧硬扯著茗曉回去,於是隻好每日三次送上門來給朝雯消遣。麗雲又什麼時候是個肯忍氣吞聲的?勉強忍耐了十餘天,一日又來拉茗曉回去,茗曉隻說看著羽婼喝完藥就回,打發麗雲在偏房裏等著,朝雯正巧捧了一盒子東西回來,看到麗雲,又開始冷嘲熱諷的抖出篇子話來。麗雲眼見朝雯越來越蹬鼻子上臉,終於忍不住帶出一句:“我勸妹妹也認清楚誰是正經主子,羽婼姑娘再好,也是個客,你莫打錯了算盤。”那朝雯全然不懼,要笑不笑地回答:“小姐早說了,過幾日身子大好了就搬出去,專等著齊家迎娶了。夫人許了我陪嫁,我伺候小姐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姐姐還是操心自己的著落吧。”

麗雲聽了齊家,聽了迎娶,聽了羽婼搬出去,隻覺得一下子愣住了,抬眼看,就看到了出來的茗曉。

一盞茶時間後。

茗曉就坐在羽婼房裏,隻和羽婼隔了一層紗簾,一邊讓人叫管事的媳婦來,一邊讓麗雲拿了羽婼房裏伺候丫頭的登名冊子細看,朝雯戰戰兢兢跪在一邊,巴望著羽婼發一句話給個差事讓自己伺候,好借機解脫出去,隻是羽婼近日和茗曉賭氣慣了,茗曉在的地方,哪裏肯吐一個字出來,況且朝雯伺候的日子畢竟短,也算不上什麼心愛的得意人,既然不想著回護手下的這一員大將,就索性轉身假寐,眼睛閉上了,耳朵卻支得高高的,想看看茗曉到底要弄什麼玄虛。

羽婼也是委屈,那一日和齊家兄妹出遊被茗曉撞破,原是驚怕的,可是後來又是落水又是生病,那一分的愧疚就成了十分的委屈,在船艙換衣服,還是齊家的丫頭伺候的,茗曉竟隻扶著那個葳蕤,連一眼也不看自己。

索性,就這麼斷了吧。羽婼這樣告訴自己,你既無情我便休,況且,自己一個清白女兒身,落入水中,被那齊端儀救了上來,齊端儀隔著薄薄的紗衣若有意似無意地在自己身上遊移的手,把自己托起來時輕輕扶著腰間,在腿上掠過,那種池水也不能掩去的熱……羽婼輕輕顫抖一下,自動把當時救自己的另一個男孩子忘記了。

戲詞裏不是常有的嗎?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而後,便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夫唱婦隨,賭書潑茶,對鏡簪花,臨水照影,那些美滿和團圓,原是要一男一女才有的,和茗在一起這些年,自己竟從不敢想以後,每次請安看到楚夫人慈愛的微笑,就覺得自己是錯的是肮髒的是偷竊了她的女兒的賊,這種骨子裏的羞慚愧疚,讓她在這楚府裏沒有一天是開心的快樂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罪惡感,隻有牢牢抓住茗,聽到茗的安慰,才能消減一分,然而,那一刻,茗,她擁著那個葳蕤,竟是沒有看自己一眼……

休休,你既無情我便休,你既然有了顏葳蕤,就放了我,放我去尋齊端儀吧……羽婼這樣想著,心裏漸漸輕鬆起來,淚水浸濕了枕頭,像是把過往一並從淚水中排出。她略略翻身,聽外麵茗曉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