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範增、鍾離昧奏霸王曰:“韓信虜魏豹,斬夏悅,破趙取燕,所向無敵,而漢王坐守滎陽,以收全功,陛下若不急為進兵,恐滋蔓愈盛,益難除矣!”王曰:“連日聞報,正欲起兵,卿等所奏,實合朕意。”即傳旨起兵十萬,赴滎陽來。
早有漢細作聞此消息,星夜報知漢王。王急召良、平諸謀士計議曰:“項王乘韓信大兵已出,複來攻滎陽,王陵思母患病未愈,英布新回九江,諸將多隨韓信出征,城內空虛,為之奈何?”陳平曰:“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不過數人耳。
大王誠能捐數萬金,行反間以離間其君臣,使各疑其心,則讒言易入,畫計雖善,項王亦不聽也。且楚兵之趨滎陽,項王本無此心,皆範增、鍾離昧之言耳。使無此數人,項王豈能用其勇哉?況項王為人,疑忌信讒,必自誅戮,漢因舉兵而攻之,楚必破矣。”
王與黃金四萬斛,不問出入。陳平多縱反間,言昧等功多,不得裂土為王,欲與漢連和,同力滅楚以分其地。項王果疑昧等,遂不與議事。
及大兵至滎陽,按下營寨。次日,項王領人馬,將滎陽四麵圍困。一連三日,城中不見動靜。霸王曰:“三軍急備火炮火箭,四門攻打。”城上灰瓶石子,如雨點下來,眾軍士不能近城。又一連五七日,彼此兩家扭拗,霸王甚是焦躁。
卻說城中張良等眾謀士議曰:“霸王攻城甚急,正好遣使詐降。
霸王決遣使來講和,卻用陳平之計,使君臣相疑,則計行矣。”漢王曰:“倘楚不準和,則如之何?”良曰:“項王性躁,而不耐氣,剛而無忍,連日攻城不下,心正暴躁,漢使一到,決然依允。”漢王即遣隨何為使,先著人上城答話,開了東門,放隨何出城去。何到楚營見霸王,具說:“漢王原同陛下會約伐秦,結為兄弟,後封褒中,因見路險,思欲東歸,本無圖王之誌。今幸得關中,此心已足,願割滎陽以西為漢界,滎陽以東為楚界,收回韓信之兵,各守封疆,以圖休養士卒,共保富貴。惟陛下察之!”霸王聞隨何之言,尋思:“吾雖建都彭城,地方狹小,近又諸侯反叛,漢已得七八矣,不若依他講和,且得休養安靜,日後再作區畫。”遂召範增等計議。增曰:“不可!此因攻城急迫,暫來講和,實非本心。陛下隻可多設火炮,增添人馬,星夜攻打,城破之後,玉石俱焚。雖有韓信重兵,終於獨立難成大事,此為長策。豈可聽隨何一麵之辭,而失此機會乎?”霸王聞增言,猶豫不決。召隨何近前曰:
“爾且回去,待朕再作商議。”隨何曰:“陛下當自聖裁,左右之言,恐有私弊。且自下韓信大兵將到,又約會各路諸侯,不日俱來接應,內外夾攻,陛下屯兵日久,恐師老糧盡,那時欲退,反致諸侯恥笑,欲與講和,漢王不肯依命,陛下悔之晚矣!臣雖在漢,舊實楚臣,今日之言,吐露心腹,陛下斧鉞在前,豈敢欺誑?惟陛下思之,無被眾人惑之也!”霸王聞何言大喜:“爾言亦有理,汝先行,朕即遣使講和。”隨何辭霸王進城,來見漢王,備說範增勸項王攻城,被臣一篇言語,說動項王,早晚有人來講和,料陳平之計當用於今日也。王即召平問曰:“楚使早晚來講和,汝用何計以間之?”平附耳曰:“如此如此。”王大喜曰:“此計若行,範增休矣!”於是陳平密令左右各照次安排圈套,伺候楚使。
卻說霸王不聽範增之言,即召虞子期曰:“汝可到漢王處說知,限三日內著漢王出城,親與我相見講話,汝就打聽漢營虛實動靜如何。”子期依命進城。聞漢王夜飲大醉未起,虞子期暫到館驛安歇,先差一伶俐小卒,進漢營打聽漢王起來未曾。從人依命入漢營,隻見張良、陳平等出,即邀請到一暖閣,陳設肴饌細食美酒相款,便問:“亞父近日起居如何?差公來有何說?”其人曰:“我非亞父使也,乃楚使也。”良、平佯驚曰:“我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也。”即著小卒邀出,另到一小館,備粗食村醪相待,張良、陳平遂轉出不見。從人又打聽漢王方起,即回見子期,備說詳細,子期甚疑之,即整衣來見漢王。王方起未梳洗,又著隨何邀子期到一密室款坐,漢王梳洗畢相見。子期入密室少坐,隻見室中文卷滿案,兩邊帷帳器皿甚齊備,左右人亦不敢擅入,隨何相陪茶罷,起身曰:“待吾看漢王梳洗畢,請相見。”隨何出久未回,子期轉身,信步到文案邊,見許多文書,內有一書,首尾不寫名,但雲:“項王彭城失守,提兵遠來,人心不歸,天下離叛,大兵不過二十萬,勢漸孤弱。大王切不可出降,當急喚韓信回滎陽,老臣與鍾離昧等為內應,指日破楚必矣。黃金不敢拜領,破楚之後,願裂土封於故國,子孫綿延百世,臣之願也。名不敢具。”子期大驚,暗思:“此必增之書也。近有人言亞父與漢有私,我尚不信,今觀此動靜,倒是真情。”遂將私書藏於袖中。壁間已有人暗窺,報知良、平。
須臾隨何至,邀請子期與漢王相見,王曰:“吾與項王初受懷王約,先入關者歸之,我先入關,當王於關中,今既得關中矣,初心已遂,不願與項王終年苦戰,以傷民命,情願講和。凡關之西為漢,關之東為楚,兩家各分疆土,永罷征戰。煩足下見項王,更三拜複此意。”子期曰:“我楚王已依尊命,隻欲與大王相見一麵,親自講和,亦無別意。”王曰:“既有此意,足下且回,容吾商議定,即出城與項王相見。”
虞子期辭漢王回楚寨,細說從人所見,次後入密室一節,又窺得私書,探聽明白虛實,不敢隱諱,乞陛下詳察。霸王聽子期之言,將書看罷,大怒曰:“老匹夫乃敢賣朕如此!當細加問,務得實情,決不輕貸。”範增聞知大哭,乃拜伏於地曰:“臣事陛下數年,肝膽傾倒,豈敢有私?此漢行反間之計,使我君臣不和,陰相傷害,陛下不可聽也。”項王曰:“虞子期乃心腹之親,已打聽得實情,豈有虛說之理?”增見項王持疑不決,知其終不足以成大事,增乃大哭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好自為之!乞念增奉事陛下數年,屢有勤勞,願將功抵罪,請得骸骨歸鄉,陛下天地之恩也。”霸王亦思範增建奇績,事楚日久,不忍加誅,遂令人送增還鄉,增歎曰:“我本盡心向楚,而王乃疑我有私,非我之屈,乃楚之不幸也。”一路鬱鬱不樂。行至彭城,遂發背疽不起。急差人往掛牛山,請增師楊真人看疾,差人具厚幣見真人,真人曰:“範增辭我下山,亦曾囑咐:爾平生好密謀奇計,當擇主而事。今卻扶假滅真,殘害百姓,見機不早,隻待如此狼狽,以致重病纏身,還望我垂救?此亦天理關報,非假人為也!我若救爾,是逆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