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白目睹這慘然的情景,激發起父天性,仰天悲嘯道:“孩兒如能保得性命,必報今日之仇……”
左鑒白緩緩伸出右手,拂著左少白頭上散亂的長發,說道:“孩,大丈夫恩怨分明,咱們左家以你的福緣最厚,如若皇天見憐,左門能保得一脈香火,必是吾兒。日後你如真的有替父母洗雪沉冤之能,亦不可濫殺無辜,必先得查明真象。”
左少白心頭一震,暗暗忖道:姊姊說父親正直,看來是果然不錯,重傷悲怒之下,仍然是這般兼顧是非,想到適才對父親的誤解,心慚愧不已。
隻聽左鑒白長歎一聲,接道:“我早該明白,天下人跡能到之處,已沒有咱們一家人的存身所在,如是早帶你們來此,也不用多受這八年的亡命之苦了。”
左少白看父親傷處,仍然流出血來,心頭悲痛,有如刀絞,忍不住又失聲哭道:“爹娘傷處怎不包紮一下?”
左鑒白道:“這不過是一點皮肉之傷,為父的還忍得住……”微微一頓,接道:“強敵雖被擊退,但可能很快的趕來,咱們得早些上路……”目光左右轉動,低聲問道:“夫人、繼白,你們走得動麼?”
那年美婦淒涼一笑,道:“賤妾傷勢不重,不勞夫君掛心。”
左繼白道:“孩兒尚有餘力。”
左鑒白道:“好!咱們左家不論男女,都算得上是硬朗的人。”牽著左少白,大步走去。
那年美婦和左繼白傷勢雖重,但竟然都咬牙苦撐,忍痛趕路。
這是一段血淚交織的艱苦行程,夫妻父間,雖然心都知道彼此傷勢甚重,但卻沒有一人開口,說幾句慰籍之言,沉默潛伏無比的沉痛。
轉過了兩個山彎,景物忽然一變。
隻見—頭深不見底的絕壑,攔住了去路,穀黑霧沉沉,難見五尺以下的景物。
靠右邊一處斷崖,平滑的石壁上,寫著“生死橋”三個血紅的大字。
在那“生死橋”三個血紅大字的兩側,另有兩行白色的小字,寫的是:
“百年人生無二命。此去死亡路一條”。
左鑒白望著那“生死橋”三個大字,沉吟了良久,歎道:“孩,繞過這座石壁,有一座通過絕壑的石橋,就是咱們要越過的‘生死橋’了。”
左少白回望了那攔路絕壑一眼,但見黑霧如雲,在穀不停流動,不禁由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這時,大雨忽住,滿天的陰雲,隨風散去,碧空乍現,捧出來一輪豔陽。
強烈的太陽光芒,竟然穿不入絕壑沉沉的流動黑霧,反而更顯得黑白分明,多幾分恐怖之感。隻聽左鑒白接口道:“不知哪一位好心的高人,在這石壁上留下了勸人警語,可是仍然有無數的武林高手,葬身那‘生死橋’下。”
左少白突然接口道:“爹爹,咱們過那‘生死橋’,就可以逃避開武林追蹤的人麼?”
左鑒白道:“這該是咱們一家人最後的一條路了,雖然是隻有千分之一二的生機,那也是顧不得了。”
左娟道:“爹爹可知渡橋的方法麼?”
左鑒白道:“不知道:舉世之人,隻怕沒有一個知道:因為,踏上‘生死橋’的人從未聞有活著退回來的。”
左娟道:“這麼說來,渡那‘生死橋’豈不是要死定了麼?”
左鑒白道:“目下處境,咱們隻有從死亡覓求生機,孩,若是世間有人知道越渡這‘生死橋’的方法,若是這‘生死橋’很好越渡,為父的也不會帶你們來了。”舉步向前行去。
左少白、左娟等,緊隨在父親身後,行近那石壁斷崖所在,探頭一望,果見旁臨絕壑,緊靠在石壁邊緣,有一條半尺寬窄的突出石徑,石徑上多年無人行走,已然生滿了青苔。
那石徑大約有五丈長短,接在一條通向對岸的白石橋上。
無法看出那石橋是人工還是天然,也無法看出那石橋有多寬多長,石橋伸延出五尺以後,即低陷入那沉沉的黑霧之,目力難及。
左鑒白長長籲一口氣,道:“那座橋,定然是‘生死橋’了……”探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瓶,五指微一加力,玉瓶應手而碎,手卻多出了三粒深紫色藥丸,接道:“孩們,這三粒藥丸由一十二種避毒的藥物配製而成,含在口,可避毒瘴,你們每人含一粒吧!”
左少白道:“藥丸隻三粒,爹娘就不含麼?”
左鑒白道:“這不過是有備無患之意,那流動的黑霧,是否含有毒瘴,目下還不得而知,縱然是有,為父的和你們母親,功力也較你們深厚,可以運氣和毒瘴相抗。”
左繼白道:“孩兒自覺年來功力大進,又正當少壯之年,元氣充沛,兒那一粒避毒藥丸,讓給爹爹用吧!”
左鑒白淒苦一笑,把藥丸遞向愛妻,道:“繼白既有這番孝心,你就含著吧!”
那年婦人身軀一側,說道:“賤妾一介女流,死何足惜?你們父,不論是誰生死都重於我,隨便哪個含著吧!”
一語甫落,突聞呼喝之聲傳來。
轉眼望去,隻見十幾條人影,閃電飄風般疾奔而來。
隻見當先一人,身軀高大,身著僧衣,手執方便鏟,正是那少林和尚,隻是頭上包一塊白紗。
左麵一個年道人,手長劍閃光,正是武當門下金鍾道人,左臂也包著一片白紗。
右麵一個矮,左手舉著一麵鐵牌,右手執著短刀,正是那八卦門的飛叟胡梅。
左娟冷哼一聲,道:“又是這三個人帶頭而來。”
左鑒白傷勢雖重,但他的神誌,仍然十分清醒,目光轉處,瞥見在那追來的人群之後,十幾丈外,隱現一個身著灰袍的人影。
左鑒白突然狂喝一聲,放腿向追來的群豪迎去,口大呼大叫道:“殺不死的凶手們,我和你們拚了!”
左少白但覺一股熱血,由胸衝了上來,探手由懷摸出金劍,大叫一聲,衝了過去。
隻聽左鑒白肅冷的聲音,喝道:“繼白、少白給我回來。”
左繼白當先停下腳步,回首一看,見弟弟右手執著金劍,發瘋一般衝了過來,當下厲喝一聲:“站住!”左手一抄,抓住左少白的右腕,硬把他拉了回去。
這時,那跟蹤追來的群豪,已然到了幾人停身處四丈左右,散布丈餘寬一個橫麵,手橫著兵刃,緩步逼了過來。
左鑒白橫移兩步,和那年美婦並肩而立,右手握著金背開山刀,左手握著匕首,目光卻望著左繼白等喝道:“為父的和你母親,千辛萬苦,含冤不雪,留下了有用的性命,保護爾等逃來此地,隻望能保留我們左家一脈香火,強敵有為父和母親敵拒,你們過橋去吧!”
隻聽一聲喝道:“別要他們跌入絕壑,咱們一起上吧!”
一陣呼喝之聲,群豪齊齊揮動兵刃,攻了上來。
左鑒白右手開山刀一招“橫掃幹軍”,劃出一道銀光,一阻強敵攻勢,左手匕首夾在刀光之,點了出去,刺向飛叟胡梅的前胸。
原來此人輕功最好,當先衝了過來。
左繼白一咬牙,拉著左少白,口卻對左娟道:“二妹,咱們不能有負父母之望,你走在前麵,幫弟弟開道。”
左娟滿麵淚痕,應了一聲,當先踏上那突出的石徑上,向前走去。
左繼白左手一用力,把左少白推上石徑,說道:“弟弟,左氏一門,你的福緣最厚,你要好好的珍重。”
左少白茫然應了一聲,慢步向前走去。
左繼白舉手拭去臉上淚痕,回頭望去,隻見左鑒白已然橫屍地上,隻餘下母親—人,形同發瘋一般,左右雙手,各握一柄長劍,亂刺亂砍。
原來那左鑒白傷勢奇重,失血過多,全憑深厚內功,支撐著未倒下去,適才又和飛叟胡梅,硬拚兩招,傷口又進裂甚多,被胡梅八卦鐵牌封開金背開山刀,架開匕首,踢了一腳,栽倒地上,金鍾道長左手一伸,想點他穴道:準備生擒,卻不料左鑒白奮起最後餘力,揚起匕首刺去。
金鍾道長想不到他在如此重傷之下,仍有反擊之力,微微一怔間,匕首已然近身,匆忙問閃避已自不及,隻好一施右手長劍掃了過去。
左鑒白餘力已盡,不如金鍾道長手劍快,寒風劃過,攔腰被斬作兩段。
這不過是眨眼間時光,左繼白推弟弟上了石徑回頭望時,那左鑒白早已橫屍地上,他怕驚動了愛,分散心神,劍光橫斬腰身而過,竟是咬緊牙關,連哼也未哼一聲。
左繼白隻覺胸熱血沸騰,右手軟鞭一探,正待衝上去相助父親,瞥見那少林和尚手的月牙鏟一閃,金鐵交鳴聲,震飛了母親左手的長劍,緊接飛叟胡梅手的刀光一閃,刺入了母親的後背。
胡梅拔出短刀,一股鮮血噴了出來。
左夫人也和丈夫一般的咬牙苦忍著痛苦,一言未發的倒在地上死去。
左繼白移動腳步,突然又收了回來,回顧了弟弟一眼,隻見他右手提著一柄金劍,慢慢的向前走去。
他想到父親諄諄的囑咐,要他們留下生命,為左家保留下一脈香火。
他咬一下牙齒,移動了一下身,擋在石壁前麵,這是一片最有利的拒敵地形,一麵臨深壑,一麵有峭壁,他隻要能擋住正麵之敵,強敵雖是多,也難破壁越澗,追趕弟妹。
隻聽一聲冷漠的聲音,說道:“小娃兒,還不快些放下兵刃,束手就縛,等待什麼?”
左繼白強行壓製下心激動,冷冷說:“左氏弟,頭可斷,血可流,卻不能忍得屈辱。”
這幾句說的慷慨激昂,逼近他的群豪,都聽得暗暗敬佩,心讚道:“此人小小年紀,臨敵行事,頗有父風,當真是虎父無犬。”
飛叟胡梅一舉手的八卦鐵牌,道:“不知死活的小娃兒,你自信比得過你那爹爹麼?”右手短刀,陡的點了出來,直到左繼白的握鞭右腕。
左繼白右腕一挫,縮回半尺,左手長劍圈了過來,攔腰橫斬。
飛叟胡梅手鐵牌一收,護住身,疾落風輪的一個急轉,“當”的一聲,鐵牌擋開了左繼白手長劍,人卻借勢閃了過去。
這是八卦門的有名的絕技叫作“八卦遁”,能在兵刃交錯之,閃穿重重攔截而過。
左繼白大吃一驚,高聲叫道:“弟弟小心……”眼前寒光一閃,一柄長劍,已到胸前。
他右手軟鞭,在這近身相搏之,已是無法施展得開,左手長劍疾施一招“白鶴剔翎”,金鐵交鳴聲,擋開刺來的長劍,右手一抖“神龍搖頭”掃了出去。
仔細看去,那一劍刺向前胸之人,正是金鍾道長。
這時,十數條人影,一齊湧了上來,人人想學大門派的三招絕活,個個奮勇爭先。
左鑒白的人頭,早已為那身軀高大的少林和尚割了下來,係掛腰間,左繼白既痛父母慘死,又擔心弟妹難渡過“生死橋”,手軟鞭、長劍,交相急攻,擋住蜂湧而上的群豪,人卻回頭望去。
隻見左娟手長劍飛舞,和飛叟胡梅,激戰在峭壁間突出的石徑上。
飛叟胡梅武功雖然高過左娟,但八卦門的絕招,全在那鐵牌之上,右手短刀,雖有奇招,亦必得左手鐵牌掩護,才能攻敵不意,發揮威力。此刻,這峭壁突徑,寬不足尺,而且生滿綠苔,溜滑異常,一不小心,跌入黑霧慘慘的絕壑之,勢將被摔個粉身碎骨不可,胡梅手鐵牌奇大,難在這峭壁要徑之上施展,單憑手短刀,接敵劍勢,他兵刃很短,已無鐵牌掩護,吃虧甚大。
要知在這等險惡之地動手,既不能施展輕身之術,縱躍搏擊,亦不能輕進搶攻,雙足劄樁,愈穩愈好,才免失足落墜下絕墼之危。
左娟一麵揮劍拒敵,一麵高聲叫道:“弟弟,左氏一門,行將隻有你一脈香火了,你不能讓爹娘抱恨於泉之下,快些過橋去吧!”
原來左娟走在前麵為弟弟開路,聽得那左繼白呼叫之聲,冒險由弟弟頭頂飛躍回來,擋住了飛叟胡梅。
左少白滿腔悲忿,口喃喃自語,道:“是的,我不能死,我不能讓父母罵我不孝,柱費了大哥和姊姊護我之心……”
突然間,響起一聲慘叫,震蕩山穀。
聲音傳入左少白的耳,熟悉異常,回頭望去,隻見左繼白已被人劈作兩半,跌入那絕壑之。
絕壑突然響起了一陣隆隆大震,一蓬血雨,旋飛下來,濺了那金鍾道長一臉一身。左少白隻覺腦際轟然一聲,悲痛激忿,全都消失,空空洞洞,宛如一張白紙,沒有了記憶,也沒有了思慮。
茫然隱隱聽到左娟的嬌呼之聲,道:“爹娘已遭殺害,哥苦戰身亡,姊姊也難以支撐了,弟弟呀!左氏門隻有你一個人了,你要堅強的活下去,爹、娘和大哥的陰靈、會保佑你渡過這‘生死橋’。”
這聲音尖銳、淒厲,響徹荒山。
突然間,銀芒一閃,飛了過來,擊在左少白的右後肩上。
左少白隻覺右後肩上一涼,迫他連頭也未回,過度的悲痛傷心,已使他神經麻木,傷疼、死亡,對他而言,都已失去了恐懼和感受。
他唯一念著一件事,就是渡過“生死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