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蘭還記得,某次身在人煙罕至的荒山時,那半生不熟的溪魚有多難入口。不過換了個殼,怎也學不好的手藝竟也能一齊長進。嚐了口,頗感意外。
回信後,看著掌廚的男人似是有話說,卻顧忌著霍夫曼。萊蘭走回房裏,果不其然,布拉德馬上就跪了下來,“少爺,屬下沒有開槍。”
“哦?”睡過一覺,萊蘭的神經已不像先前的緊繃,聽男人說這話,竟還可以慢條斯裏的換上睡衣,漫不經心的應道。
“那時……”布拉德不敢看男孩光裸的身體,垂眸仔細回憶幾小時前的場景,“屬下隻覺後頭有人,那人的氣息很平常,完全不似我們一類的人,所以屬下並沒多留意。”後頭,不用繼續說,萊蘭也知道,於是話就停在這兒,讓他專心思考。
我們一類,挑著這詞,萊蘭半眯起眼,漸漸凜然。敵在明,我在暗,那人是誰,千般思量一樣毫無作用,這事還不是時候擱在心上,反而當前,布拉德的話他才該是好好一想。
這詞並非多好,布拉德想必也明白,會說出,肯定是知道後果。沒想到自己會被布拉德提點,不管有意無意,他神色微變,心中僅存的躁鬱感立刻消散。
遇過太多表麵殷殷關切,滿心卻懷著管你死活念頭的人,當然明白能在自己出紕漏時馬上告知的人有多難得可貴。惡意的快意不是每個人都掩飾得來,常自以為收斂得宜,卻在肌肉、聲線稍稍挑揚的小動作將所想全全泄漏。要做到埃斯那境界,絕對需要從小克製自己──習慣性的謊言家,總喜歡在對方眼裏找到對謊言的肯定,布拉德不刻意抬頭望向自己,在萊蘭心裏反倒為他多添了幾分可信。
“既然毫無頭緒,就先這樣吧。”相認至今可謂是最似記憶中的語氣讓布拉德不禁抬頭,萊蘭卻不看他揀了本書翻著,續著道:“現在說什麼都太早。你不是想讓我多休息?我等等就睡,你也回去吧。”
布拉德卻像是看傻了似的沒注意萊蘭後頭的話。奇異的,心竟然因男人和前生別無他二的呆愣表情而軟了幾分,萊蘭知道自己對他是有些過份了,但,作繭自縛這話不是沒道理。
太理解自己不知是不是件可悲之事。他明白自己是信任還魂後的皋六,毫無理由,見到他就止不住想親近。然而,以往的經驗和他處事的手段都在在告訴他不能如此容易將信任交給一個已經失去控製的人。他的命隻有一條,大位隻有一個,稍稍走錯便是萬劫不複,看多手足兄弟失勢後的下場,無論是段蕪抑或萊蘭,都沒有可恣意揮霍天真的本錢。
“皋六。”萊蘭定定看著因這許久未聞的名字而恍然回神的男人,道:“在你眼裏,我段蕪是怎樣的人?”
不是萊蘭·彌特,而是這充滿著隨性、一聽便知有多受雙親不喜的名字。他不需要從別人嘴裏聽見段蕪如何,但男人隻要多說一個句話、一個敘述時的眼神,他就能更加清楚的看透──布拉德是不擅及沒必要,所以不輕易開口,但萊蘭,卻是更願聽人說,一步一步引導別人將自己全全剖在他麵前。
布拉一愣,眼底有些許困惑,遲疑了一會漸漸陷入回憶後才道;“放眼天下無人能比。”
萊蘭笑了起來,“你知道我要聽什麼。”
“……”眉心不自覺擰起,影衛訓條之一便是不得妄揣主子心思,但獨自一人身在異世將近十年之久,又怎無法憶起主子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人有其想便有其思,說沒有個想法,隻是自欺欺人。
“主子……為奪教主之位忍辱負重十餘年,性情堅忍,心計手段亦是他人忘塵莫及。”布拉德垂下頭,將想法毫不隱瞞的一一道出。說到這,眼前彷佛瞬間陷入一片火紅,聲音頓時沉了幾分,“主子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萊蘭不生氣,這話對他隻是稱讚,聽著的作用不大,“由此可知,我的手段你耳濡目染一定學了不少。”笑容深了深,“布拉德,告訴我,你要如何利用我來坐上彌特家大位?”
“屬下不敢!”布拉德聞言一驚,正欲磕上的地麵被柔軟的腳丫先占了住。萊蘭沉下臉色,道:“不說馬上給我離開這兒,你我從此陌路。”
布拉德已經惶惑到完全失了平常的冷麵,隻剩一股無錯的迷茫驅使著嘴巴張張合合。碰的聲,重重合上書,萊蘭緊盯著被這聲響喚回神的男人,不催促,卻也不願多等,冷著聲音繼續下猛藥。
“萊蘭·彌特不過是個妓區出身的雜種,大字不識半個,還被兩個男人買過,吹簫功夫一流,因為死了母親才被埃斯收養。這樣的孩子你要怎麼踩著他的骨血坐上主位?”
布拉德不敢置信的睜大眼,渾身繃的有如座石像,眼中漸漸流露出沒藏好的痛楚。他不願相信,自己的主子竟會遭遇這些事……他心高氣傲、風采過人的主子……他不過晚了主子一步闔上眼,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