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三山十二樓,滄茫環繞不通舟!”
隨著仙女一句清脆的詩語,夢境驟生變化,前一瞬還在仙宮的雅致內室,下一瞬,謝靈運已經處身於一片茫茫大海之中,正立在樓船的船頭,望見遠方朦朧的海霧之間,隱約矗立著三座仙山——
然而舟船前行一丈,那三山就也前進一丈,永遠保持著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無法通達,令人愴然。
這正是那句詩的詩境,她運用神光的力量在這場夢裏再築一層,使夢中人再作夢,就如心月本來就被烏雲所遮,還要往內麵再蒙上迷霧,形成了夢中夢!
畢竟在別人的夢中,而且這女子的修為絕對不低,當謝靈運反應過來,已在夢中!
《莊子?齊物論》有雲:“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
人在做夢,不知道自己在做夢,還去請人給昨晚的夢解夢,突然又覺醒了,才知道剛才都是夢!
這種就叫“大夢”,愚者以為自己真的醒了,大覺者則知“皆夢也”。佛經同樣這麼說,人生就是一場大夢,夢境和現實皆是虛幻,隻不過是道的陰陽兩麵。
但說是這麼說,謝靈運可不願意活在這糊塗大夢裏,誰叫陽麵的大夢更加熱鬧。
這時候,忽然又傳來一句清脆詩語:“蓬萊三島出鳳台,引將謝郎入山來!”
好狠的家夥,夢中有夢不夠,還要夢中有夢再有夢!
似是一眨眼的工夫,謝靈運隻見身邊周圍的景象又已經全然變幻,不在茫茫大海之中,而是上了仙島、登了仙山,站在古樸秀麗、鳥語花香的山頂鳳台上,眺望著藍天大海,心曠神怡,令人流連!
又是一個關於尋仙的夢,這回卻是尋著了,先不遇再得遇,她想做什麼?
為什麼頭腦好像變得遲鈍了?是自己的神光弱了很多!他突然明白過來,有一部分神光被留在剛才的兩個夢境裏,她在通過一個個夢完全侵蝕他的神魂……
趁仍然能保持著“知其夢”的狀態,他趕緊要觀想破夢,就又聽到少女柔柔嫋嫋的詩聲:“春風嚐戀人間樂,良宵何盡問海棠!”
謝靈運聽得一驚,她顯然要再施春夢,但他驚訝的是,海棠?難道她已經侵入了他的神池識海中,一撈春意,從而得知了海棠這人麼,有意還是無意?
似乎見他居然還是沒有迷失心神,她不禁發出輕輕的驚詫的一聲“咦”,旋即再念道:“千載偶偕塵世願,碧桃花下弄吹簫!”
他頓時得到了答案,有意!而且是處心積慮、環環相扣!鳳台、海棠、吹簫……
所謂“弄玉吹簫”、“乘龍快婿”,都是說一個典故,春秋時有一人叫蕭史,善吹簫,像鸞鳳鳴響。秦穆公有一小女兒叫弄玉,善吹笙,穆公把她嫁給蕭史為妻,蕭史就教弄玉吹簫作鳳鳴。十幾年之後,簫聲竟然引來了鳳凰來訪,穆公就建了個鳳台,讓夫婦兩人和鳳凰住在那裏。又數年,弄玉乘鳳、蕭史乘龍飛走了,也許去了仙界,或者哪裏。
現在少女布的大夢夢境,就是想讓他以為蕭史、海棠以為弄玉,在仙山鳳台上你吹簫我吹笙,********、幸福圓滿,永陷於夢境之中!
不過他這麼一思,神光立時消失了更多,心魔由心生,越多細節的夢境越真實,越真實就越能迷其心神。
更可怕的是,悲夢、喜夢、春夢,三種典型的夢各有夢境,而又融為一體,令人百感交集,近乎於現實、近乎於南柯夢,比單純的噩夢厲害得多!
這少女沒有就此消停,大概要他沒有逆轉的機會,再來最後一擊:“紅塵憂愁何處慰,暫將三夢作三山!”
這句話沒有詩境,卻是更為直接的魂襲,擺明車馬的告訴你,這就是夢,但是這三個夢,可以叫你暫時放下所有憂愁,得到安慰。試問誰沒有憂愁?一旦三夢作三山,那就真的永遠逃不掉了;一旦有所意動,即會更加深陷!
她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是魔?習的又是什麼道法,端的是厲害!
這時變化又生,謝靈運隻見一個華衣韶容的少女乘著一隻金鳳凰從遠處飛來鳳台,她一臉嬌笑,雙手拿著一玉簫吹了起來,嘴兒微噘,簫聲幽幽,正是海棠。
他晃了晃頭,還能穩住心台最後一絲的清靈,如果不是南柯連續夢的經曆,他今天怕且真要倒在這裏了,而且幸好剛剛去了一趟溫柔鄉,扛得住海棠之魅。少女恐怕不知道,“碧桃花下”的春情,跟海棠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就是這一個破綻,給了他機會,他也不觀想什麼了,試一試,以詩境破詩境,重掌心神、反噬對方!一聲笑語:“美人臥屏席,懷蘭秀瑤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