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屋前那張板凳還在。
卻少了一杯白開水,少了一個蜷著身子坐在板凳上的何俊。
在我的記憶裏,何俊就是這樣。
還沒走到屋內,就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快步的邁進了門檻,火房裏漆黑一片,裏屋裏卻傳來七嘴八舌的聲音。我一聽,便知道:
她們來了。
我走了進去,看見何俊側著身子躺在涼席上,旁邊站著醫生。我擠到何俊跟前,看見何俊屁股上有好大一道口子。醫生正在給他屁股像外婆給我補衣服一樣的弄著針。我注視著何俊臉上的表情。
每動一下針,他的眉頭就皺一下
每動一下針,他的眉頭就皺一下
那會。我才發現,原來他和外婆那麼相像。外婆就老愛皺眉頭,我特別想每次在她皺眉頭的時候能用手將她的眉頭舒展開來。
我蹲在他麵前死死的盯著他,依然不說一句話。隻是看著他皺眉,看著他不小心暴露出來的那些痛苦的表情。
正如我那個咬嘴唇的壞習慣一樣,何俊也有一個壞習慣。每次上山砍柴老愛把刀子別在腰間,我都提醒過他無數次了,他總說”細娃兒曉得個啥子(小孩子不懂)。”
這可不是。吃虧了吧。路滑山陡摔跤了吧。刀子劃子屁股上了吧。
姨們今天的到來,讓這個總是三人的世界多了些生機。日光燈像是被誰擦去了油煙,亮了些;火坑裏的火熊熊的燃燒著。那間潮濕的屋子終於亮起了它微弱的光芒,表妹們正在裏麵耍著麻將,“灰虎”陪著我安靜的坐在火坑旁,用手擺著各種姿勢逗著自己的影子。
“姐姐。”
舅舅的兒子何博坐在了我身邊。
“蒽。”我笑著點了點頭。
時間在不停的轉動,人也在不斷的有所變化,可我們之間的定位卻也永遠成不了定格。
晚飯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了一根板凳上。
外婆站在了何博身後。
姨們不斷的往表妹碗裏夾菜,不斷的給外婆和何俊夾菜。當聽著她們一聲聲甜甜的喊著“媽媽”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思念這個詞,它猶如一股鋪天蓋地滾滾而來的洪水,擊潰著我的軀體,直衝心髒。我使勁的往嘴裏扒飯,不敢讓眼淚砸下來。我更不想在這麼多人的場合挨何俊的巴掌,他最見不得誰在家裏哭了。
當一切都收拾好以後,我跟著何俊睡在一張破舊的小木床上,蓋著外婆縫補過的舊棉被。我靜靜的閉上眼睛,命令自己快點入睡,可還是忍不住的豎起了耳朵。
每年總是有那麼幾天,期待著她們的到來。也總是會在夜深人靜時細數著自己的心傷。
“媽,把真真送走吧。你看,她在這,你們二老都瘦成社麼樣子了。”
“是呀,你看爸爸今天傷成這樣,你們沒有能力在養她了。”
“她自己又不是沒媽,沒家,真的別管她了。”
“她又不聽話,又幫不了你們做點什麼農活,真的隻是一個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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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們每次都會這樣竊竊私語到幾點,我也不知道每次自己偷聽到了幾點。但每次都是被這種“□□”深深的灌進來身體,深入骨髓。我不曾想過自己能否有一天活到她們那個歲數,我隻盼望著自己有一天能真被一種“□□”賜死。
對於楊真真來說。容易的是死,痛苦的便是活著。
但在她們的言語中我也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
原來我有媽媽。而且她還活著。
我也突然那麼強烈的意識到,自己那副四隻鳥的畫是如此的可笑。自己那自以為是的所謂對於夢想生活詮釋的幼稚。我是一隻快要死的鳥,我所受到的傷害沒人能夠撫慰。我隻希望能夠找到好心的人們給我打開的一個窗戶,讓我安靜體麵地死在那座屋子的裏麵。這樣我就終身無憾。隻是,我卻永遠不會知道,窗外的我何時才能不再窗外彷徨。
那一刻,我是那麼釋然。何為對?何為錯?而我已成為曾經自己最啜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