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哥榮迪耶城堡麵對最險惡的場麵,我也沒見過霍爾達如此激動。他現在站起來,在房裏走動,隨便挪動著擺設,然後看著我,重複說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勸他不要如此驚慌,說這太不理智了,這封電報並不能證明什麼,可能搞錯了也說不定。我接著又說,現在不是失去理智的時候,像他這樣堅強的男孩,不該這樣恐懼得失去鎮定,這是不可饒恕的。
“不可饒恕!真的,桑克萊,不可饒恕!”
“可是,親愛的朋友,你真的嚇到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很快就知道,情形非常險惡……為什麼他沒死?”
“到底誰告訴你他沒死?”
“桑克萊……噓!別說話,別說話。桑克萊,我告訴你,如果他還活著,我寧願死了!”
“瘋了!瘋了!瘋了!如果他還活著,你更應該活著好好保護她!”
“哦!哦!桑克萊,你說得真是一點也沒錯!真是太對了!謝謝你,朋友!你說了使我有勇氣活下去的字:‘她!’你能相信嗎?剛才我隻想到我自己,我隻想到我自己!”
接著霍爾達冷笑起來。我呢,說真的,看到他如此笑法,開始有點害怕。我擁著他,要他說明為何剛才如此驚慌,為什麼提到死亡,為什麼這樣笑。
“霍爾達,告訴我,告訴你最好的朋友!說啊!說啊!放輕鬆,告訴我你的秘密!告訴我,它是如何壓迫你?我的心是對你敞開的……”
霍爾達將手放在我肩上,凝視我眼睛的深處,一直看進了我的心裏。他說:“桑克萊,你將會知道一切,你會知道所有我知道的,然後你會跟我一樣害怕,朋友,因為你是個好人,而且我知道你愛我!”
那時我才相信他的情緒已經較為緩和了,他接著就問我火車時刻表。
“我們一點鍾離開。”他說,“冬天時,沒有火車從榆城直達巴黎;我們回到巴黎時已是晚上七點了,但我們仍有充裕的時間整理行李,然後在裏昂車站搭九點的火車去馬賽,後到曼屯。”
他一點也沒征詢我的意見就決定帶我去曼屯,就如這次把我帶來堤河坡一樣。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我是不會拒絕的。此外,此刻他狀況不是很正常,就算他不要我在身旁,我也放心不下。現在是法院休庭期,法院的事務都不急,我還算空閑。
“我們現在要去榆城是嗎?”我說。
“沒錯,我們要去那裏搭火車,從堤河坡坐車到榆城需要差不多半小時的時間……”
“我們不會在那裏待太久吧?”我說。
“夠了,我希望有足夠的時間找我要的東西,唉!”
想到黑衣女子的香氣,我沉默了下來。他不是已經說過,我將會知道一切?他把我帶到防波堤邊,海風仍相當猛烈,我們必須躲在燈塔後麵。他沉思了一陣子,並且朝著大海閉上眼睛。
“是這裏,我上次是在這裏看到的。”他終於出聲了,他注視著長椅,“那時我們就坐在那兒,她把我緊緊摟在懷中。我那時年紀還很小,才九歲,她叫我待在長椅上,然後就離開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她……那時是晚上,一個溫柔的夏夜。那天學校舉行頒獎典禮……哦,她沒有參加典禮,可是我知道她晚上會來。那晚繁星密布,月光皎潔。有一刻我想看清她的臉孔,可是她用麵紗遮住,歎息一聲後就走了。我後來再沒見過她……”
“那麼你呢?”
“我?”
“是啊,你怎樣了?你坐在長椅上等了很久嗎?”
“我很想這麼做,可是馬車夫來找我,我就回去了……”
“回到哪兒?”
“哦,當然是回學校……”
“在堤河坡有小學嗎?”
“沒有,但在榆城有一所,我是回到榆城的小學。”
他示意要我跟著他。他說:“我們走吧!在這兒哪有法子知道?這兒有過太多暴風雨了!”
半小時後我們抵達榆城。我們乘坐的馬車走過粟樹街盡頭,在冷清空曠的廣場石板路上發出噪音;車夫揮動馬鞭預示有馬車經過,整座死寂的小城都聽得到細長皮鞭割裂般的聲響。
不久,空中傳來鍾聲,霍爾達說這是榆城小學的鍾聲。後來一切都靜了下來。馬車及馬靜靜停駐在廣場,馬車夫則消失在一間酒館裏。我們走近廣場旁的高聳哥特式教堂,站在寒冷陰影中。霍爾達看了一眼這棟路易十三式的建築物。寬廣的屋頂襯著粉紅色的磚塊,建築物死寂的正麵似乎在哀泣如今已不知所終的王公貴族。接著他以憂鬱的眼光端詳市政府的方形建築物,它肮髒的旗幟不懷好意地飄往我們這個方向。四周的房子,像是市政府官員常常去的“巴黎咖啡屋”、理發店、書店等等,都寂靜無聲。霍爾達是不是和黑衣女子一起到過這裏買了他的初級教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