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王雄淚滿襟,東籬去盡昔年心。
亡家六族一歸去,成事九原閑至今。
暮鳥酌量升碧簡,征途期刻重黃金。
身輕獨鶴隨君子,何地重逢浴雙禽?”
澤安七年,蘄安毗陽,夕陽夕照,一個老乞丐,把自己如同一堆破布般堆在樹下。臉上溝壑深深,雙目混濁無神,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人潮湧動,摩肩接踵,嗡嗡之聲,不絕於耳。忽然有人在麵前停下,懶懶抬眼,見是個五六歲的女童,梳著雙丫,臉頰肥嘟嘟的,因為年歲實在太小,也看不出什麼,隻是讓人覺得嬌憨可愛。身旁還跟了一個稍長的男孩,一臉戒備神色。
那女孩軟聲說道:“老爺爺,這個給你。”肉呼呼的手上持了一串冰糖葫蘆,雙瞳清澈如水,笑盈盈望著老乞丐。
老乞丐顫顫接了過來:“一飯之恩,無以為報,小妹妹,測個字吧。”
女童歡欣蹲下,捏起路旁一根樹枝,在地上寫起來。小孩子還年幼,筆力未健,拿著樹枝,卻也有模有樣,在地上寫了個“大”字。那人瞧了一瞧字,又瞅了一眼女童,沉吟不語。旁邊的男孩兒似要故意拆他的台,便也湊過來說:“即使如此,勞煩老先生也幫我測個字吧。”說著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挨著剛才的那個“大”字,也寫了一個“大”字。嘴角掛著一絲譏笑,看著那人。那人抬頭與之對視一眼,有那麼一瞬,原本渾濁不清的眼神清冽如冰雪,男孩一凜,後退一步,再定睛看時,卻隻道是自己眼花,眼前這人明明隻是個騙吃騙喝的老叫花子,如何會有那樣的眼神?
瞧定了這兩人,老乞丐咧嘴大笑,露出一口黃牙:“有趣,有趣。小妹妹寫‘大’是無心為之,小哥兒寫‘大’則是有意隨之,她以木,你用石,無心木對有心石,小哥兒,想不想看看你那顆石頭,心裏麵到底是什麼呢?”說罷,伸出一隻手來——明明還是那個形容落魄的老乞丐,卻有一種不容違抗的氣勢,祁川備一時被這氣勢所奪,依言乖乖地把小石子交給老叫花。也未見那老叫花怎麼動作,小石子忽然從中間破成兩半,斷麵光滑如鏡,內裏不似尋常石子的灰色,反倒是紫中隱隱透紅。老乞丐帶著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繼續問:“這是何物,小哥兒,你認得麼?”毗陽有銅脈經過,全鎮絕大多數人都以此為生,祁川備又怎會認不出這是銅礦石。不知為何,眼前這人明明是笑著,卻讓人如墜寒冬,寒意像一條蛇,順著脊背爬了上來。祁川備後退一步,老叫花卻不依不饒:“五行之中,何物克木,小哥兒,你又知不知道?”祁川備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此人絕非什麼老叫花,也定非善類,便拉了桑陌,轉身要走。老乞丐剛要說話,便聽得身後傳來一渾厚男聲:“昔日名動十六州的鐵齒神斷今日居然屈尊在這裏哄騙小孩子,真是叫桑某大看了眼界。”
覃天河身份被識破,也不羞惱,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輕彈衣襟,這才回身行禮道:“桑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可真是叫在下好找。”
那女童撲到桑驍懷中,叫道:“爹爹。”祁川備見師父來了,也鬆了口氣,躬身叫道:“師父。”桑驍微微點頭,抱起女兒,對覃天河理都不理,帶著祁川備便要走。覃天河在身後高聲叫道:“先生避得了一時,還躲得了一世麼?”
桑驍腳步微微一滯,卻依然沒有回頭,隻邊走邊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閣下請自便。”
“師兄!”
本來他們師兄弟二人反目之後,就不曾用過在師門之中的稱呼,今日覃天河竟連舊日的稱呼都喊了出來,無非是盼著桑驍還念著舊日同門的情意。果然,這一聲出口,桑驍終於回頭,卻神色生疏,語氣冷淡:“閣下是哪位?桑某可不記得師門中出過閣下這樣的高人。”說罷,揚長而去。隻有長風,送來飄渺的樂音,若即若離,依稀聽得:“功成處,斜橋雁背誇能賦。誇能賦,天高不恨,夢深不負。接天碧水吟愁賦,泉聲不記尋朱戶。尋朱戶,笛聲不似,趁殘春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