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好似終於不耐,站起身來,冷冷道:“桑驍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死心塌地的?他不過是你的師傅,你為了他的話,連大仇都不要報了嗎?”
祁川備警覺起來:“素未平生,你是如何知道我有大仇未報?又是怎麼知道我的師承?”
男子笑一笑,色若春花,麗若春水:“若是說,我是你的師叔,你信不信呢?”
祁川備狠狠地咬了牙,氣鼓鼓地瞪著他,沒半分好顏色。這人口中話,真真假假,讓人無從分辨,他前天是落魄的世家公子,昨天是一方富豪,今天又成了自己的師叔——不知相信什麼,索性就都不相信。
男子見祁川備明顯不信的表情,也不氣餒,繼續說道:“你是個聰明孩子,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無需我多說也能自己想明白——無心木,有心石,你自己定奪。”
祁川備一顫:“是你?”
覃天河那張絕美的麵容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開口道:“幾日不見,小哥兒就認不得我了麼?”聲音蒼老粗啞,正是那天老乞丐的聲音。前因後果連在一起,絲絲入扣。祁川備眼中迸出火星,雖是中了麻藥,卻依然一躍而起,抓住覃天河,惡狠狠道:“你敢動她!”中了軟骨散還能動的人實在是寥寥無幾。祁川備剛才那一躍不過是全憑著一口氣支撐,到底不能長久,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氣力不濟,又頹然坐下。
覃天河眼中有激賞的光,卻依然不動聲色,循循善誘:“她是我師兄唯一的血脈,我怎會害她?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你好,也為了她好——金克木,能站在她身邊的人,終究不會是你。”
不知是麻藥的效力,還是被覃天河的話刺中了心中最不祥的預感,祁川備長久地沉默下去,空茫著一雙眼,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狹小的地牢中,隻剩覃天河的聲音:“除了是桑驍的徒弟,你還能是誰呢?”男子話音低沉魅惑,在祁川備耳邊,如一條毒蛇,緩緩吐著信子:“拋卻他給的名字,給的學識,拋開他強加在你身上的那些東西,你還能是誰呢?”
“我知你視他如父,一直以來,都想超越他吧?可是你不從他的陰影裏麵走出來,要如何才能超越他呢?”
“你要如何超越一個已死的人呢?”
“難道你想如他一樣,一輩子困在一個地方,空有逆天之能,報國之誌,卻無法施展?”
“你還小,不知道自己將會有怎樣一番作為——可惜了這習武上好的根骨。師兄他幼時受過傷,不能練武,所以他這一生最看不得別人舞槍弄棒,這一層,他是不是沒對你說起過?”
祁川備悚然一驚,心裏好似有什麼轟然崩塌,原來是這樣——
師父待他猶如親生,把畢生所學都傾囊相授,卻從來不許他習武,隻說那是莽夫之舉。
十幾歲的男孩有幾個沒有英雄夢的?更何況是像他這樣,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想報仇,習武不啻是一條捷徑。而桑驍偏是碰都不讓他碰一下。他固然是尊重師父,沒有明著習武,可背地裏也練了不少招式。要是他再大上個幾歲,或許能明白桑驍的苦心,不受此人的挑撥。可是,此時祁川備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縱然是聰明有擔當,可論心計怎麼能比得過鐵齒神斷覃天河?不過幾句,就被饒了進去。
祁川備的頭越來越低——沒有錯,這個人說的,一個字都沒有錯,他把埋在自己心底那些最陰暗齷齪的想法都一點點挖了出來,擺在自己眼前,讓人不得不正視——這顆心,有多麼不堪:為了報仇,用盡了方法,跟定了師傅,卻在安逸的生活之中,漸漸消磨了報仇的意誌,這般不忠不孝,還有什麼顏麵活在這世上?
覃天河不依不饒,接著說:“你難道忘了你爹爹叔叔是如何死的?你五個哥哥怎麼身首分離?你家七十三口含冤未雪,你卻在這過著安安穩穩的日子。你好寬的心啊!”
祁川備心神劇震,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一個想法:原來他都是知道的,原來他都是知道的。也無暇去想這男子究竟是誰,為什麼知道自己這麼多的秘密,隻是喃喃:“我沒忘,我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