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短篇小說 一瞬之夏(盛慧)(1)(2 / 3)

我們躲到了“碉堡”裏,那是村子西邊一座拱橋的橋洞,離我們家有一裏多地,周圍一間房子都沒有,隻有一片幽暗的樹林,樹上掛了一些蛇皮袋,袋子裏裝著死去的貓。經過一天暴曬,橋洞裏到處都熱得發燙,我身上黏糊糊的,就像是正在融化的小糖人。

天說黑就黑了,腳下的河水,顏色越來越深,漸漸看不清楚了,又過了一會,連我自己的腳趾也看不清了,風吹在身上,卻還是熱乎乎的,帶著一股淤泥的腥味。堂弟的肚子,咕咕咕咕地叫著,讓人心煩。

他捂著肚子,痛苦地說:“阿哥,我要餓死了。”我很不耐煩地說:“胖子的事情就是多。”

誰知道他竟然哭了起來,我怕暴露目標,趕忙捂住他的嘴,安慰道:“你別急啊,等天黑了,我去給你采水瓜,再給你抓條魚。”

聽我這麼一哄,堂弟就不哭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堂弟好像一下子醒過神來,嘀咕道:“我又沒做錯事,我回去又不會挨打。”

我不想一個人待著,便恐嚇他:“我聽說那片小樹林裏有鬼火,它會追著你跑,你不怕嗎?”

誰知道他不吃這一套,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跳到了河灘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放心,我會給你送吃的。”

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餓了,叮囑道:“別忘了我們的暗號。”

堂弟走後,夜色變得更加黏稠,我竟然也害怕起來。去年,村裏有一個叫小扁豆的男孩被水鬼拖到了水底,淹死了。老人們說,水鬼的身體不大,力氣很大,就連牛都能拖走。我越想越怕,河麵上的每一點響動,都讓我心驚膽戰。有幾次,我想著幹脆硬著頭皮回去算了,可是,想到父親刀子般的眼睛,我又放棄了。

一群蚊子發現了我,它們圍著我嗡嗡地叫個不停,讓我心煩意亂,我正想拍,橋麵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越聽越像我的父親。我的心猛然一緊,屏住了呼吸。蚊子趁機對我大舉進攻,我咬著牙忍著。等到腳步聲離我遠去,夜色重新縫合起來,我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完全放鬆下來。

我趴在河邊,喝飽了水,爬回“碉堡”,躺了下來。我看著黑漆漆的拱頂,越看越像一口棺材,突然,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湧上了心頭,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孤兒。淚水滑到唇角,又鹹又澀。

“阿哥!阿哥!”

堂弟在叫我了,我趕緊擦幹了眼淚,假裝鎮定地說:“暗號!”

堂弟忙說:“天王蓋老虎。”

我則回:“寶塔鎮海妖。”

我聽到黑暗中傳來一陣笑聲,是一個女孩子的笑聲,像水瓜一樣清脆,心中暗暗一驚,堂弟把我出賣了。我急忙從橋洞裏跳下來,準備逃跑,一著急,把腳崴了。我坐在地上,沮喪至極,像一架失事的飛機。

堂弟從橋上踢踢踏踏地跑下來。“叛徒!”我罵道。他倒也不生氣,塞了一顆糖給我。我側過臉,不理他。他說:“阿哥,你知道下午的那個丫頭是誰嗎?是南京大伯的女兒,我們的堂姐。她帶了糖,還帶了兩件海軍衫,我媽說,這可是花錢都買不到的。”

這時,堂姐從橋上下來了,她的腳步聲很輕很柔,但卻像馬蹄一樣在我心中響徹,我恨不得跳河而逃。空氣中充滿了好聞的蜜桃味兒,堂姐站在了我麵前,我知道她在笑,但我不敢看她,低著頭,剝著指甲。

堂姐說:“水生,我背你。”

說來也怪,她的話竟然像靈丹妙藥,我的腳竟然沒有那麼疼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話裏仍然帶了一股火藥味。

堂姐一點也不生氣,笑著說:“你還沒有叫我阿姐呢?”

我想喊她,可嘴裏像塞了頭大象。堂姐也不介意,摸摸我的頭,拿了草莓味的夾心餅幹給我吃。

吃完餅幹,她就蹲下來,我順勢趴上去,摟著她的脖子,心砰砰直跳,我能聽到她輕微的呼吸聲,連她呼出來的氣,竟然都是甜絲絲的。她的頭發在我的臉上,蹭來蹭去,癢癢的。

月亮終於出來了,月光像水洗過一樣,像是給堂姐蓋了條美麗的紗巾。她背著我,一隻手還牽著堂弟。草叢裏,有潮濕的蛙鳴和閃爍的微光。村子裏,燈火正一盞盞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