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遠的記憶(1 / 1)

我大爺老年癡呆了,什麼人都不認得,就連他的親兒子都不認得了。

我大爺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在外地工作,老三在家務農。我大爺癡呆以後,先是在三個兒子家輪番住,一家一年。後來,老大老二覺得接我大爺到家裏住不方便,就跟老三商量,他們兩個出錢,老三負責伺候。老三同意了,便讓我大爺一直住在自己家。

一開始,老大老二每月都給老三寄錢;後來,就改成一個季度一寄了;再後來,一年一寄;再再後來,幹脆就不寄了。老三有些生氣,說好的他們兩個出錢,他伺候,為什麼說話不算數啊?爹又不是他一個人的,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養活呀?老三先是給老大老二打電話,說爹沒吃的,讓他們趕緊給寄錢。老大老二說,他們都買了房子,手頭實在太緊,讓老三先把錢墊著,以後他們手頭寬鬆了,一定把錢還給他。老三氣更大了,我先墊著錢,那得墊到什麼時候是一站?

老三先是把我大爺送到了老大家,可在老大家沒住一個月,老大就把我大爺送回來了,說我大爺死活不在他家住了,一定要回村。老三又把我大爺送到老二家,又住了不到一個月,老二也把我大爺送回來了,還是說我大爺鬧著要回家。老三氣不打一處來,合著爹就跟我幹上了?你們不想養爹,還把責任推到爹身上,知道爹糊塗了,說他什麼他也不知道是不是?

老三也夠絕的,心說,你們都不養,憑什麼我就得養啊?你們會把爹往外送,我也會。老三弄了一袋子吃的喝的,把我大爺送出了村,說:“爹,你回家吧,我們家沒地方住了。”我大爺點點頭,問:“我家在哪兒?”老三胡亂一指:“一直往前走,看見一個村就是。”我大爺點著頭,提著一袋子吃的,腳步緩慢地走了。老三看著我大爺的背影,心裏也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可有什麼辦法呢?他兩個哥哥都不養,憑什麼他就得養呢?

第二天一大早,老三出門做活,一抬頭,見我大爺正躺在家門前的一口枯井旁睡覺。老三心裏一撲騰,爹怎麼躺在這裏睡覺?這要是讓村裏人看見,豈不要罵我虐待他?虐待咱是虐待了,可不能讓村裏人知道啊!老三把我大爺弄醒,說井邊不能睡覺,又把他領到村外,讓他回家,不要再回來。我大爺嘴裏嘟囔著:“你讓我回家,可我找不著家呀。”一邊說一邊走,像個小孩子。老三心裏難受,可還是咬咬牙,轉身走了。

晚上做活回來,老三剛走到家門口,就見我大爺坐在那口枯井邊,眼睛直勾勾看著遠處玩耍的孩子們。老三生氣了,走到我大爺麵前,說:“老爺子,你怎麼老上這兒來呀?趕緊回家吧!”我大爺看看老三,說:“我找不著家了,就能找著這口井,我兒子掉進去過,差點淹死,我得在這兒看著點,別讓他再掉進去。”說著,我大爺又看了看那幾個孩子。

看著我大爺專注的樣子,老三眼睛終於濕潤了。小時候掉進這口井裏的正是他,我大爺因為救他,在井裏泡了一個多小時,落下了一身的病。現在我大爺癡呆,多少也跟那身病有關係。我大爺什麼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嗬護他,怕他再掉到井裏。而他卻早已把生他、養他、舍命救他的爹忘了,還幾次三番地想把爹掃地出門,他還算個人嗎?老三把我大爺攙起來,一句話也沒說,把我大爺攙到了屋裏。

幾天之後,老三把那口枯井填平了,在地上用白灰畫了一個圈兒,在圈兒外麵放了一把躺椅。我大爺每天還是四處去找他的家,但天黑之前他必然會回到那個白圈旁,躺到躺椅上。井雖然沒了,但兒子曾經掉進井裏這件事,他始終沒有忘記,他要一直看著,看到他和那段記憶一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