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院的老李是我的好朋友,沒事的時候,我經常找他去坐坐。
那天我又去了,老李正忙得焦頭爛額,皺著眉頭,在那兒“嘩啦嘩啦”翻卷宗。我笑著走過去:“老李呀,幹革命也要注意身體,別急出老年癡呆來!”老李放下卷宗,說他正為一個案子著急呢,飯店一個學徒工因為著急給母親治病,偷了老板三千塊錢,被老板抓住送進派出所,現在案子轉到了他手上。我坐到老李對麵:“不就一個盜竊案嗎?你核實完了交法院不就完了?”老李使勁搖著頭:“盜竊案跟盜竊案可不一樣,三千塊錢就夠判刑的了,可從這個學徒工登記的出生日期看,案發時剛好是十六周歲,正好到判刑年齡。”我順口答道:“那就判唄!”老李把眼一瞪:“你說得倒輕鬆,這個學徒工是鄉下人,一般來說,鄉下人登記出生日期都是按陰曆,如果這個學徒工的出生日期是陰曆,那他就未滿十六周歲,就可以不判刑,好了,我得趕緊去調查,今天沒時間陪你了。”說著,老李便匆匆往外走。老李走了,我也隻好回去了。
後來,我聽說老李為了查清飯店那個學徒工的出生日期是陰曆還是陽曆,一個人騎車去了鄉下三次,而鄉下離城裏有幾十公裏,他頂著烈日走訪了好幾十戶人家,最後終於查清了,那個學徒工的出生日期就是陰曆,未滿十六周歲,也就沒有被判刑。那學徒工激動得大哭,發誓以後再不做壞事。
再次見到老李的時候,老李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跟老李開玩笑:“老李呀,你這麼大歲數了,也當不了科長檢察長了,你這麼累死累活地幹,有意義嗎?”老李臉上的笑容頓失,語氣也變得沉重了:“意義非常大呀,我費這麼大勁去調查,不是為了升官,隻是為了那個學徒工!”說著,老李給我講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段故事。
老李是警校畢業的。畢業前夕,學校請了一位校外輔導員,給他們講課外知識,以便他們走上工作崗位以後,對各行各業有所了解。這位校外輔導員姓周,是農業局的副局長,和警校校長級別一樣,但學員們還是習慣地叫他周老師。上課的時候,周老師給大家講盆栽葡萄的修剪。學員們都不感興趣,沒有一個人聽。
就在周老師寫板書的時候,老李飛快地畫出了周老師的漫畫像,特別是周老師的那個大下巴和兩顆齜出唇外的門牙,被他畫得極其誇張和形象。老李舉起漫畫讓全班學員看,教室裏立刻傳來一片笑聲和口哨聲。待周老師回過身時,老李已經把漫畫藏到了桌子底下。周老師的臉沉了下來:“大家要注意聽講,我講的這些東西說不定你們在以後破案的時候就能用上。”說著,又轉身寫板書。老李不失時機,又把漫畫舉了起來,還轉過身子,伴著學員喝彩的節奏將漫畫揮舞。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際,周老師出現在他身後,把他手裏的漫畫搶了過去。老李頓時傻了眼,心裏也敲起了架子鼓。他知道捉弄老師當場被抓的後果,輕則寫檢查,記過一次,重則被開除。
下課的時候,老李找到周老師,主動向他承認錯誤,請求他原諒。周老師見老李一臉驚慌的樣子,笑了:“我沒有說你什麼呀?你的畫畫得很好,挺像我的,我留做紀念了。”說著,便把那張漫畫小心翼翼地放到公文包裏。
周老師越是那樣,老李越覺得心裏沒底。周老師是局長,怎能允許他戲弄?他想自己這次是死定了,便開始做最壞的打算。
可一連半個月過去了,教務處並沒有找他談話。接著就是畢業典禮,老李和其他學員一樣,拿到了畢業證書,等著分配。畢業典禮結束後,老李找到了準備離開學校的周老師,給周老師深深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那時,周老師正在修剪花盆中的葡萄,淡淡一笑:“謝什麼?你要真想謝,就學學修剪葡萄樹,葡萄樹上有許多花芽,那些花芽將來能結出串串葡萄,修剪的時候要格外小心,不要看到一個幹癟的花芽就輕易下剪刀,因為那些花芽是經過漫長的冬天才生長出來的,受了一些磕碰才變得幹癟,對待這樣的花芽,應該剪掉它上方的枝條,給它一次吸收營養飽滿起來的機會。我看得出,你是個多才多藝的學員,將來一定能當個好警官!”
老李說,他聽完周老師的話,眼睛濕潤了。後來,他分到了檢察院,每天都接手許多案子。在審核每件案子的時候,他都會想起周老師對他說的話。剪刀下的花芽,盡量給它們飽滿的機會。那個學徒工就是一個發育不良的花芽,如果他不注意到學徒工生日上的細節,直接把案子移交法院,就等於輕易剪掉了一個花芽,學徒工很可能因此而自暴自棄。老李的話讓我感動,更讓我欽佩。
是啊,剪掉一個花芽何其簡單,可培養一個花芽何其難?人都有犯錯誤的時候,有時還會犯下致命的錯誤,如果不問青紅皂白一杠子打死,他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如果給他留下一線希望,他也許就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說不定還會成為棟梁之材。剪刀下的花芽,種下的隻是一線希望,但收獲的可能就是豐碩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