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誌遠的個頭稍高一些。趙曉青、鄭玉鳳與高誌遠本是一起融入這越聚越多的騷動的人群中的,越是在這重大的事件中,便愈發要站到一塊兒似的。每當高誌遠主動地朝著人群中某個高聲音擠去,或者因被擁動著的人群被動地擁擠而移動腳步時,鄭玉鳳便即拉扯著丈夫趙曉青的後衣襟,跟著擠去。鄭玉鳳還下意識地盯著高誌遠,像是要觀察他在這重大事件麵前的所有表現似的。隻是高誌遠的臉始終緊繃著,眉頭高高蹙著,緊緊地閉著嘴巴,不曾跟著別人喊出一句什麼話來。唯有那明亮的眼睛,要放出光似的,機敏地轉動著,視線在騷動的人群中掃來掃去,像是在驚覺地審視著眼前事態的發展。一當人們前呼後擁著,向五十米開外的104國道移動,很快阻斷了公路,兩端被阻斷的車輛越來越排起長龍的時候,高誌遠便意識到事態即要發生新的變化了。
後來的事實印證了高誌遠的判斷。政府部門的有關領導終於出麵了。政府出麵的當然仍是分管信訪工作的方紅生。時下是信息社會,縣水泥廠群眾聚眾鬧事的信息,當然立即反映到了縣政府首腦人物縣長張憲書那兒。當時,人們隻是自發地集聚在原水泥廠的大門口,先是十多個人,後來二、三十個人的樣子。本正在主持招商引資形勢分析會的張憲書,聽到縣政府辦公室的同誌彙報後,神態遲疑了一下,視線自麵前的文字材料上抬起來,望了下就站在會議室門口的辦公室主任一眼,問:“有多少人?”孫主任當即答:“三十多人,全是本廠的職工。”張憲書眨眨眼,神態遲疑了片刻。顯然,由於知青子女回城、高速公路占地、退伍誌願兵工作安置,甚至青年因在餐館會女友而被懷疑為嫖娼死在了派出所等等原因上訪的事件多著呢,張憲書似乎見怪不怪,神經麻木了似的。但有一個原則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萬不能越級上訪。諸如本縣轄民突然出現在市政府前,甚至突然接到了來自北京的關於某重要機關門前出現本縣上訪群眾的電話,那便是絕對要杜絕的。因它會產生極惡劣的影響,造成社會的不安定因素。最直接的結果怕首先是自己這個當縣長的要挨上級部門最嚴厲的批評,及至於直接影響到自己的仕途呢。水泥廠廠門前出現的集聚人群,顯然並沒有引起張憲書的高度警覺。同樣參加會議的常務副縣長夏雨生在聽到這個彙報後,隻是抬起頭來,視線朝著立於會議室門口的辦公室主任臉上望一眼,複又低下頭,專注於自己桌麵的文件上。就連縣長助理方紅生聽到這個消息後,也隻是朝著縣長張憲書的臉上瞥一眼,並沒有得到讓自己即去處理的意思,也便繼續埋頭會議。
然而,也就是一刻鍾的樣子,值班的孫主任複又出現在會議室門口,仍是同樣一個問題,隻是他的語速顯然快了很多,頗現出緊張的樣子。他的視線直逼著張憲書,說:“水泥廠門前集聚的人到了七八百人,而且這些人已經上了104國道,104國道已經被截斷!”與會的所有的人“唰”地一下自桌麵上的材料或記錄本上抬起頭來,視線也齊刷刷地投向了孫主任。由於這所有的與會者對水泥廠址包括104國道的位置都爛熟於心,再熟不過的。瞬間,眼前便出現國道被阻斷的場麵似的。夏雨生便明顯激動了起來,呼吸急促,胸脯子起伏的頻率加快了,他的心理活動異常複雜起來:他在心底嘀咕著:又出事了吧?為什麼我們隻知一味兒地壓壓,總是企圖製止群眾上訪,而不問他們究竟為了何事?問題在什麼地方?為他們解決一下?難道美國不問9·11遭襲的原因,從而自根本上修正自己的行為,卻隻是一味兒地打擊恐怖分子,就真能解決問題了?然而,夏雨生又顯然清楚自己的念頭是那樣的不合時宜,他什麼話也說不出。而此刻,方紅生又早接受了縣長張憲書立即前去處理的命令,且那命令更加強硬:“立即前去處理!對那些挑頭鬧事破壞安定團結者,嚴懲不怠,決不能手軟!”耐人尋味兒的是與會的所有的人都清楚地觀察到了縣長張憲書在這話出口的同時,視線竟向著坐在會場一角的夏雨生飛了一眼。接受任務的方紅生顯然也像得到某種暗示似的,身子站起來,出發的時候,眼神竟同樣意味深長地瞥了夏雨生一眼。
已經阻斷了104國道的人們,第一時間發現了全副武裝的警察的到來。最顯眼的是足有二三百人之多身著嶄新迷彩服的齊刷刷的人員,人們並不全部清楚,這些是縣武裝部所轄的預備役人員。這些人直朝著或蹲或站阻截104國道的人們圍攏了來。104國道上人群中的情況頓然有些異常。先是本來高高低低的嗓門忽然消失了,代之的是互相之間迅速交換的眼神,隨之出現一陣竊竊的聲音。突然,人群中響起一響亮的聲音:“還我就業機會!”所有的人齊刷刷望去,是高誌遠。在人們或高或低的沒有對象的詰問聲中,本來高誌遠並不曾說一句話的,莫非是沒有看到對手?而此刻對手已經來到了身邊?他顯然有些激動,右手攥緊了拳頭,隨著一句話出口,高高地舉到頭頂。一切似乎是約好了似的,本靜下來的人群,猛地一陣相應:“還我就業機會!”繼之,他的聲音似乎更高:“嚴查國有資產流失!”人們同樣將拳頭高高舉起來,以更高的嗓門相應著:“嚴查國有資產流失!”高誌遠顯然將剛才自群眾中聽來的話,搬了來,又是一句:“提高職工待遇!”仍是眾人高聲的相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