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蒂涅到了聖拉紮爾街;一座輕巧的房子,單薄的廊柱,小家子氣的回廊,這就是巴黎所謂的漂亮,是名副其實的銀行家住宅;處處隻圖講究,不惜花費,仿大理石的裝飾,拚花大理石的樓梯台。他在小客廳見到了德·紐沁根夫人,裏麵掛著意大利油畫,裝飾得像咖啡館。男爵夫人愁容滿麵。她極力掩飾的樣子不是假裝的,歐也納看了頗為關切。他滿以為他來了,能叫一個女人開心起來,不料她竟是愁眉不展。這番失望剌傷了他的自尊心。
“我沒資格要您信任我,夫人,”大學生把她心事重重的神色,暗自打趣了一番,說道,“要是我打擾您,您不妨直說,我相信您。”
“您別走,”她說,“您一走就剩我一人了。紐沁根在外麵有飯局,我不願意孤零零的,我得散散心。”
“您這是怎麼啦?”
“跟誰說也不能跟您說。”她大聲說道。
“我很想知道;在這個秘密裏,我大概能起點作用吧。”
“可能吧!噢,不,”她又說道,“無非是夫妻拌嘴,理當藏在心裏。前天我不是跟您提過嗎?我並不幸福。黃金的鎖鏈是最沉重的。”
一個女人在一個青年麵前說她不幸,如果這青年頗具才情,衣冠楚楚,口袋裏有著一千五百法郎閑錢的話,就一定會有歐也納同樣的想法而得意洋洋了。
“您還能要什麼呢?”他接過話頭說道,“您年輕漂亮,有的是錢,又有人愛。”
“別提我了,”她淒然搖搖頭說道,“等會我們一塊兒吃飯,就我們兩個;再去聽最美的音樂。我合您的意嗎?”說著她站起身子,一邊展示她的白色開司米長裙,上麵有著極為富麗的波斯圖案。
“我真想您整個兒屬於我,”歐也納說,“您真迷人。”
“那您得到的就太可憐了,”她微微苦笑道,“您在這兒看不出半點不幸,實在是徒有其表,我很苦惱,愁得睡不著覺,我要變成醜八怪的。”
“噢!不會的,”大學生說,“可是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痛苦,連忠貞的愛情都消除不了?”
“唉!要是我說出來,您就會躲開了。”她說,“您還喜歡我,不過是男人慣有的殷勤罷了;如果您真的愛我,就會陷人可怕的失望。您看,我還是不說為好。行行好,”她說,“咱們談點別的吧。過來看看我的屋子。”
“不,咱們還是待這兒吧。”歐也納應聲說道,一邊挨著德·紐沁根夫人,坐到壁爐前的一張雙人沙發上,頗為自信地拿起她的手來。
她讓他拿著,甚至還使勁壓年輕人的手,表現出心情十分激動。
“請您聽我說,”拉斯蒂涅對她說道,“您要有什麼發愁的事兒,就得告訴我。我要向您證明,我是為了您而愛您的。您得開口說話,把痛苦告訴我,讓我為您排憂解難,哪怕要殺半打人也在所不辭;否則我就走,一去不回。”
“那好!”她突然冒出一個絕望的念頭,不禁拍拍額頭大聲說道,“我馬上考驗您。”她心裏想到:“對,隻有這個辦法了。”她拉鈴叫人。
“先生的車套著嗎?”她問當差的。
“套著呢,夫人。”
“我要用。讓他用我的車馬吧。等七點鍾再開飯。”
“好了,來吧。”她招呼歐也納;歐也納坐在德·紐沁根先生的車裏,挨著這位夫人,好似做夢一般。
“去王宮市場,”她吩咐車夫,“法蘭西劇:附近。”
一路上她心緒不寧,縱使歐也納千般問她,也不肯答理。他真弄不明白,這樣不理不睞,不言不語是什麼意思。
“一眨眼就把握不住她了。”他心裏想到。
馬車停下的時候,男爵夫人朝大學生瞪了一眼,那神色使他住了嘴,不敢再胡說八道,因為那時他巳經控製不了自己。
“您真的很愛我?”她問。
“是的。”他強作鎮靜地回答。
“不論我叫您幹什麼,您都不會往壞處想我?”
“不會。”
“您打算服從我的指揮嗎?”
“閉著眼睛服從。”
“您上過賭場嗎?”她聲音顫顫地問。
“從來沒有。”
“喔!這我就鬆口氣了。您一定會走運的。這是我的錢包,”她說,“您拿上!裏麵有一百法郎;一個這麼幸福的女子,擁有的全部財產都在這兒了。您上賭場去,我不知道在哪兒,不過我知道王宮市場這兒就有。您把這一百法郎去押輪盤賭,要麼全部輸光,要麼就給我贏回六千法郎。您回來後,我再把發愁的事說給您聽。”
“我馬上要辦的這件事,要是我略通一二,就讓魔鬼把我抓走吧;不過我照辦就是了。”他這樣說的時候喜形於色,因為他心裏想到:“既然她此刻跟我串通一氣,以後就什麼都不會拒絕我了。”
歐也納接過漂亮的錢包,請一個賣舊衣服的商人指點,得知了最近的賭場的地址,便直奔九號門牌。上樓以後,他讓人接過他的帽子,走進屋子就問輪盤在哪兒。熟客們驚訝不巳,侍者把他領到一張長桌前麵。歐也納後麵跟了所有看熱鬧的人,他滿不在乎地問,賭注該放什麼地方。
“這三十六個號碼隨您押一個,押中了,一贏三十六。”一個白頭發的體麵長者告訴他。
歐也納二十一歲,就把一百法郎押在這個數字上。他還來不及定下神來,隻聽見一聲驚呼。他稀裏糊塗地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