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伏蓋公寓去吧,”歐也納對他說,“剛才伏脫冷那混蛋暈了過去。”
“啊!”比安訓說著,撇下拉斯蒂涅就走,“我的疑心被你言中了,我要去看看。”
法科大學生神情莊重地溜達了好一陣;可以說把良心從裏到外整個地查看了一遍。雖然他搖擺不定,反省自己,猶猶豫豫,至少在激烈可怕的思想鬥爭中,依然清清白白,好比鐵棒經受住了種種考驗。他記起昨天高老頭對他說的知心話,想起那套在阿圖瓦街為他選好的,靠近但斐納的屋子;又拿出信來重看一遍,吻了吻。
“這樣的愛情正是我的救星,”他心裏想到,“這可憐的老頭兒有過多少傷心事;雖然自己隻字不提,可誰看不出來呀!好吧,今後我要待之如父,讓他享盡歡樂。但斐納既然愛我,就會常去我那兒陪他一老天的。那高個兒德·雷斯托伯爵夫人真不是東西,她會把自家父親當作門僮。親愛的但斐納!她對老人家好多了,值得人愛。啊!今天晚上我將多麼快樂!”
他掏出那塊表,欣賞了一番。
“至此我一切順利!兩人彼此相愛,永遠相愛,盡可以互相幫助,我可以收下這件禮物。再說,我一定會功成名就,到那時必能湧泉相報。這樣的結合既沒有罪過,也沒有一點能讓最嚴厲的道學家皺皺眉頭的地方。君子好逑,比比皆是!我們又不欺騙誰;說謊才辱沒我們。說謊,不就是理虧嗎?她和丈夫分居巳久。何況,我會對他說,會當麵對那個阿爾薩斯人說,既然他不能使一個女人幸福,幹脆讓給我得了。”
拉斯蒂涅心裏鬥爭了很久。雖然青年人的善念依然占了上風,約莫四點半鍾,天色轉暗的時候,他還是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朝發誓要搬離的伏蓋公寓走去。他想看看伏脫冷死了沒有。比安訓一想便給伏脫冷用了催吐劑,叫人把吐出來的東西送到他實習的醫:去化驗。米旭諾小姐堅持要倒掉,比安訓見此疑心更重了。而且伏脫冷也複原得太快,比安訓不能不懷疑,公寓裏這位嘻嘻哈哈的活寶,是不是遭了暗算。拉斯蒂涅回來的時候,伏脫冷巳經站在飯廳的爐子旁邊了。客人們到得比平時早,他們知道了泰伊番兒子決鬥的消息,想來打聽一下事情的詳細情況,打聽一下這事對維多琳命運的影響;除了高老頭,大夥都聚在那兒,七嘴八舌地談著這件奇聞。歐也納走了進去,恰好跟不動聲色的伏脫冷四目相遇,對方的眼神一直瞧到他的內心深處,攪起一些邪念,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喂,親愛的孩子,”那逃犯對他說道,“死神向我認輸的日子還長呢。據這幾位女士說,剛才那陣腦充血,我還是挺過來了,連牛都吃不住呢。”
“嘿!別說牛,連公牛都受不了。”伏蓋寡婦大聲說道。
“您看我還活著,心裏不高興吧?”伏脫冷以為看透了拉斯蒂涅的心思,湊在他耳邊說道。“那您也太狠了吧!”
“噢,對啦!”比安訓說,“米旭諾小姐前天還在說個人,綽號叫鬼上當;這個名字對您倒挺合適。”
這句話對伏脫冷好似晴天霹靂,他頓時臉色發白,身子晃了晃,勾魂攝魄的眼睛好似一道陽光,落在米旭諾小姐身上;這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嚇得老姑娘兩腿一軟,頹然癱倒在一把椅子上。波阿萊明白米旭諾處境危險,趕緊走上前,隔在她和伏脫冷之間。逃犯扯下了平時和善的假麵具,露出了浄獰可怖的真麵目。所有的客人還不知道這出戲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地愣住了。這時外麵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還有士兵們的槍支碰擊街麵的聲音。正當科冷張望窗戶和牆壁,本能地尋找生路的時候,四個人出現在客廳門口。為首的便是那個警署署長,其餘三人是治安警官。
“以法律和國王的名義,”一個警官說道,下麵的話被一片驚訝的唏噓聲蓋住了。
不一會兒,飯廳裏安靜下來。客人們閃開身子;為其中三人讓出路來;他們的手都插在衣袋裏,握著上了子彈的手槍。跟隨其後的兩個憲兵把守客廳的門;另外兩個在通往樓梯的門口出現。好幾個士兵的腳步聲和槍支聲,在正門前的石子道上響起來。鬼上當沒有逃走的希望了,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著他。署長徑直向他走去,冷不丁朝他腦袋猛擊一掌,假發套應聲落下,科冷醜陋的腦袋頓時暴露無遺。磚紅色的短發顯得既強悍又狡猾,配著跟上半身協調一致的腦袋和臉龐,顯出精明的神采,仿佛被地獄之火照亮了。整個的伏脫冷,他的過去,現在,將來,倔強的主張,享樂的人生觀,以及玩世不恭的思想行為和適應一切的體力給他的氣勢,大家全明白了。全身的血湧上他的臉,眼睛像野貓一般發亮。他使出蠻力抖擻一下,大吼一聲,把所有的客人嚇得大叫起來。一看這個獅子般的動作,警署的人借著眾人的叫喊,一起掏出手槍。科冷一見槍上亮閃閃的火門,知道處境危險,驀地表現出人的最大意誌力。那種場麵真是既驚險又莊嚴!他臉上的表情隻有一種現象可以相比,仿佛鍋爐裏儲滿了足以掀起大山的蒸汽,眨眼之間被一滴冷水化解。冷卻他滿腔怒火的那滴水,不過是個快如閃電的念頭。他微微笑了起來,瞧了瞧自己的假發。
“你今天不像平日那樣客氣了。”他對警署署長說道。說著他朝那些憲兵點頭示意,把兩隻手伸了出來。“憲兵先生們,把我銬起來吧。請在場的人作證,我沒有抗拒。”
活生生的人仿佛火山一樣,熔岩和火舌巳經躥出來了,卻又縮了回去,變化之快叫滿屋的人看了,不由得交頭接耳讚歎起來。
“失算了吧,捕快先生。”逃犯望著赫赫有名的署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