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姐兒倆出嫁以來,今天是我最高興的日子。”高老頭大聲說道。“仁慈的上帝要我受多少苦都可以,隻要不是你們要我受的。將來我會想到:今年二月裏我有過一陣幸福,那是別人一輩子都沒有的。你看著我,斐斐!”他對女兒說。“她很美,不是嗎?那麼您告訴我,在您碰見過的女人當中,有她那樣的漂亮臉色和小小酒窩的多嗎?不多,對嗎?嘿,這個美人兒是我的骨肉呀。從今以後,您給了她幸福,她還要漂亮不知多少倍呢。歐也納,”他說,“如果您要我那份兒天堂,我給您就是;我可以下地獄。吃飯吧,吃飯吧,”他嚷道,不知道自己盡說些什麼。“一切都是咱們的了。”
“可憐的父親!”
“我的女兒,”說著他站起身來,過去捧著女兒的腦袋,親吻她的頭發,“你不知道,要使我幸福是多麼容易!你不時來看我一下,往後我就住樓上,你走兩步就到啦。要答應我,你說呀!”
“是的,親愛的父親。”
“再說一遍。”
“是的,我的好爸爸。”
“行啦行啦,由我的性子,會要你說上一百遍。咱們吃飯吧。”
整個晚上都像孩子鬧著玩似的度過了,高老頭的瘋勁也不下於他們倆。他躺在女兒腳下,親她的腳,老半天盯著她的眼睛看,腦袋在她的長裙上廝磨;總之,瘋瘋癲癲,像個極年輕極溫柔的情人。
“您看見了吧?”但斐納對歐也納道,“我們和父親在一起,就得整個兒屬於他。有時候叫人很不自在。”
這句話是一切忘恩負義的根源,可是歐也納也不能說什麼,因為他心裏巳經好幾次升起了妒意。
“屋子什麼時候收拾完呢?”歐也納在房間裏四下望了望,問道。“今晚我們還得分手嗎?”
“是的,不過您明天來陪我吃飯吧,”她狡黯地說,“明天是意大利劇:演出的日子。”
“那麼我去樓下的座位。”高老頭道。
時間巳是午夜。德·紐沁根夫人的馬車早巳等著。高老頭和大學生回伏蓋公寓,一路上談著但斐納,兩人越談越激動,竟然奇怪地較上了勁,爭著抒發各自的強烈感情。歐也納沒法不承認,父愛絕不受個人利害的玷汙,父愛的始終不渝和廣闊無邊,遠過於他的愛。在父親心目中,偶像永遠純潔美麗,過去的一切,將來的前景,都能增強崇拜之情。他們回家發現,伏蓋太太待在爐子旁邊,在西爾維和克裏斯托夫之間。老房東待在那兒,好比馬略身處迦太基廢墟之上。她一邊等著這兩位僅存的房客,一邊對西爾維訴苦。拜倫把塔索的怨歎描寫得雖然很美,但以真實和深刻而論,卻遠遠不及伏蓋太太的怨歎呢。
“明兒早上隻須準備三杯咖啡了,西爾維。唉!公寓裏空蕩蕩的,怎麼不叫人傷心?沒了客人還像什麼生活!空空如也。公寓裏的人一下子都走了;生活就靠那些衣食飯碗呀。我犯了什麼天條要招來這樣的橫禍?咱們的豆角和土豆都是預備二十個人吃的。我的公寓跟案子牽連上啦!咱們隻能盡吃土豆了!隻能把克裏斯托夫辭掉了!”
薩瓦人克裏斯托夫正打瞌睡,驀地驚醒過來,問道:“太太有什麼吩咐?”
“可憐的夥計!簡直像條看家狗。”西爾維道。
“如今是淡季,大家都找好了窩;哪還有房客上門?真叫我急昏了頭。米旭諾那老巫婆,把波阿萊也給我拐走了!她對他怎麼的,居然叫他服服帖帖,像小狗般跟著她走?”
“哦!可不是!”西爾維說著側了側腦袋,“那些老姑娘自有一套鬼手段。”
“那個可憐的伏脫冷先生,他們說是苦役犯,”寡婦又說,“嗨!西爾維,這太過分了,我現在還不信呢。那樣快活的一個人,每月花十五法郎喝兌酒咖啡,付賬的事從不拖欠!”
“人又那麼慷慨!”克裏斯托夫道。
“弄錯了吧。”西爾維道。
“不,他自己招認了,”伏蓋太太接著說道,“想不到這些事都出在我的公寓裏,我們這一帶連隻貓都不來的呀!老實女人說老實話,我難道是在做夢。瞧,我們看著路易十六出了事,看著皇帝下了台,又看著他卷土重來接著下台,所有這些都還說得過去;可憑什麼要跟平民公寓過不去呢?國王可以不要,飯卻不能不吃;孔弗朗家出身的本分女子,拿好吃好喝招待客人,除非世界到了末日……唉,對啦,真是世界末日到啦。”
“想想那米旭諾小姐,給您惹了這個大禍,據說還要拿到三千法郎年金呢。”西爾維大聲說道。
“甭提了,簡直是個害人精!”伏蓋太太道,“這還不夠,她還搬到比諾公寓去!哼,她什麼都做得出,過去一定幹過混賬事兒,偷過東西殺過人。進苦役犯監獄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那個可憐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