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生又有兩篇文章發表了,大約有二百元的稿費。在他去領稿費的回來的路上,碰見了自己久違了的老鄉——朱亞軍。
但肖生開始時幾乎沒有認出來是他。隻見他神色萎縮,眉梢間似乎挑著一腔的憂憤,嘴角似乎凝有滿腹的憤世嫉俗,臉色也像六月的栆兒,不僅青,而且還有點生硬。與肖生印象中的那個少爺型的朱亞軍完全兩樣。
他見了肖生,臉上訕訕的笑著,仿佛不知道說什麼好似的。肖生與他素無深交,但畢竟是老鄉,兩人之間的交情是屬於人不近,鄉情近的那種。
肖生問他那個“風月詩社”現在經營的怎麼樣了,他兩手一攤,說早就垮掉了。然後他又憤憤的說:“你們班上的那個徐飛,真是一塊掉進油缸裏的玻璃碴子,又奸(尖)又滑。真正是個白天燒香,晚上逾牆,陽一套、陰一套的人。我算是看透了他,他媽的簡直與那梁山上的王倫是一個魂兒,容不得有才能的人。”
肖生暗地一笑,心想:就連你朱亞軍朱大少也算是個人才的花,那麼這個世界上有才能的人還真是不少。但他嘴上卻說:“你不是社長嗎?他怎麼能奈何得了你?”
朱亞軍說了實話:“我這個社長就像包子鋪裏的醬油、公廁裏的手紙,白給。人家是讓咱掏錢掛個名而已,一旦咱沒有錢了,誰還承認咱這一號?你猜猜徐飛他背地裏說我什麼?他媽的居然說我是八仙桌上的老九,挨不上號的貨!我這個氣喲,真想拿刀子捅了他。但是我又一想咱是搞藝術的,一定要有藝術家的胸襟與修養,怎麼能與他這世俗之人一般見識,是也不是?所以呢,我也就放他一馬。咳,這一切都怪我老子,放著好好的鎮長不幹,偏去貪汙,下了大獄不是?我原以為當鎮長的老頭子可以給我帶來一些舒適的物質享受,不費勁就能得到一個似錦的前程,但現在呢?他人入獄了,一了百了,但卻連累了我。而那些我原先認為是我的東西,一下子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恥辱,這讓我如何不恨他呢……”
說完,一聲長歎,大約是希望自己的不幸能夠贏得肖生的一些同情。
肖生與他虛與委蛇了一番,轉身欲走時,朱亞軍麵帶愧色的說:“能不能看在老鄉的份上,借一些錢解解急?”
然後,這一位失勢的公子落難的貴族又是一番埋怨自家老子不該愧對人民,為了個人的私欲而將黑手伸向人民的口袋,大罵自己的朋友盡是酒肉之徒、長歎世態炎涼情薄如紙。
肖生想了想,從剛取到手的稿費中抽出了二十元錢借給了他。
朱亞軍滿麵感激的接了過來,轉身走了五、六步後,又急急的追上肖生說:“你可要提防著徐飛那個家夥,我常聽他在你背後給你小鞋穿呢。”說完,又走了。
走時一臉的坦然,仿佛是肖生用二十元錢買了他一句“良言”,而非是自己借肖生二十元錢似的。
肖生回到宿舍,給周導打了個電話,將自己所做的作業交給了他。周導要肖生下星期三到他那兒去領報酬。大約是八百多元錢。
這樣,肖生的稿費加上他為查爾斯打工的收入,大可以保證讓他度過一個安定的學期,當李老師又在這個月裏照例給他一百元錢時,他用滿懷激動的心情向親愛的李老師說自己現在不用了,自己已經能完全自立了。
李老師不信,肖生向她說了自己的收入來源,她也為肖生感到高興。
“我換了辦公室,現在在一樓,以後有事情你去一樓找我就行了。”臨走時,李老師說。肖生知道她最近升任了係主任,有了獨立的辦公室。
愚人節到了。
肖生給蘇晨打了一個電話,他用的是一本正經的普通話:“您好,這裏是南京電信局,為了檢查您的電話路線是否出了故障,請您從一數到十,謝謝您的合作。”
蘇晨一二三的數完之後,肖生這才惡作劇般的笑起來,他說:“晨晨,你可真乖。”
蘇晨聽到這熟悉的笑聲,才恍然大悟自己上了肖生的當了,她嗔怒:“死肖生,老長時間不給人家打電話,打一次還捉弄人家,我不來了……”
“你忘了?今天是愚人節,祝你節日快樂。”肖生能想象出蘇晨似怒非怒的可愛樣,他心裏充滿了甜蜜,他喜歡她那個樣子,可愛極了。
“祝你節日快樂too!”蘇晨假裝惡狠狠的說,說完,自己也笑了。
“謝謝,我寄的情書收到了嗎?”肖生可愛的笑著,問。
“我隻收到了一封信,沒有書。我明白你的想法,所以我決定給你吃一枚定心丸,我要在‘五一’期間到你那裏去,你可要動員你的手下,早早準備好歡迎儀式哦,我的肖大班長。”蘇晨調笑說。
“你要來?是真的嗎?今天是愚人節,我有權力懷疑你說的每一句話。”肖生聽到蘇晨將要來看他,他心裏激動萬分,可嘴上還是依舊逗她開心。
“我說我愛你,你信麼?當然不信,今天是愚人節嘛。”蘇晨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著愚人節的掩護大膽的說完這句話,臉不禁紅了。
肖生說:“我信,我信,我一百個,一千個,不,一萬個,一百萬個相信……”
聽到肖生激動的聲音,蘇晨心裏一動,決定也給他開一個小小的玩笑:“你相信,我還不相信自己會愛你呢。你沒有錢,又不帥,我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你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我來愛?你能帶給我幸福麼?你說給我聽聽?”蘇晨說完,立時又後悔了,覺得這個玩笑開大了。
肖生不說話了。他當然知道蘇晨是在開玩笑,但蘇晨這個玩笑卻正碰到了他敏感的心裏最不願提及的“真空地帶”。是的,他不帥,他又窮,憑什麼去愛蘇晨?他能帶給她幸福麼?
“喂,喂,說話呀?怎麼了?我剛才是在和你開玩笑的,今天是愚人節,你怎麼當真?”蘇晨知道肖生的性格,她真的怕他認真。
“全都是開玩笑?”
“不,有一句不是。”
“哪一句?”
“笨蛋,你自己猜不出來嗎?”
……
暮春的夜,依然涼如一汪清水。柳絮四處隨風,飄白了一地,在燈光下,像殘雪堆積,閃著幽幽的光。柔長的柳枝上已經冒出嫩嫩的柳葉。
鏡湖的水也漸漸變的明亮而更加清澈,水中有一群群遊魚在暢遊,即使是在夜色中,坐在湖邊,就著石拱橋兩端的路燈的燈光,仍然可以看的清它們擺動著纖細的尾巴劃出的圈圈波紋。
風,是清的,撲在人的臉上,有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春的氣息。傅小倩心情略微激動的走在路燈下,顧不得看一眼在石拱橋上相偎依的一對情侶,腳步匆匆的走向學校大門外。緊身牛仔裝,將她的身材束出一種青春的朝氣與活力。
今晚,“千年蟲”要與她見麵。
她一想到馬上就可以一睹“千年蟲”的廬山真麵,就有一種抑不住的激動。他長的什麼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醜,是俊……
夜市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舞廳、酒吧、練歌房……,處處霓虹閃爍,彩燈高張。傅小倩對這些是早已經熟悉的了,熟悉到了視而不見的程度了,她徑直往他與她約定的見麵地點——“如意酒樓”。
“如意酒樓”是附近這一帶最為豪華的酒樓。酒樓旁邊有一個小型停車場,裏麵停著一些耀武揚威的名車。時見一些大腹便便、趾高氣揚的大款或顯要醉醺醺由嬌豔的小姐從裏麵扶出。傅小倩從前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能有踏進這座酒樓的一天,因為她聽說這裏的一杯普普通通的飲料,標價就達二十元之多。
但今天晚上,她卻走了進來,以消費者的身份走了進來,這讓她有一種飄飄然的得意。她感到自己的身價也似乎頓時高貴了許多,因為能在這座酒樓進進出出的人,有幾個是平頭老百姓?她甚至想回頭看看外麵,是否有許多雙羨慕的眼睛在羨慕的注視著自己。
傅小倩深深的為“千年蟲”的豪氣折服。
她對“千年蟲”能定下這樣一個豪華的會麵地點感到感激。這種感激有一點像一位貧窮的叫化,跟著一位豪門的公子出現在隻有顯赫的人才能出現的宮廷宴會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