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月有缺(2 / 2)

路芬芳說道:“我知道我病了,我不能再病下去。我要趕緊好起來,才能練功、練劍,我才能——”

才能早日為周重璧報仇。說到“練劍”兩個字,路芬芳又把後半句話咽回去了。

她走的前一天,周重璧還對她說:“我會的可多呢,一輩子都舞不完。我喜歡教你,隻喜歡教你,一輩子教你都行。”

可是現在……

路芬芳忽然折下一枝沉甸甸開滿了花兒的玉桃樹枝來,隨她舞動,花中露珠如流星般颯遝而過。她又將傳觴飛羽劍走了一遍:

彩虹銷,雲/雨霽,陽光從天而降,投入大地的懷抱。劍氣浩浩清清,明如光,疾如風,卻連一片玉桃花瓣都不曾零落。劍勢綿綿泊泊,靈如詩,豪如酒,柔弱的枝條割著風,卻如撕心裂肺的痛。歌著紅蓮,燒著豔酒,衣香鬢影天未霜,酒龍詩虎爭傳觴,舞罷分袂,隻剩燈火盡醉。

路芬芳從未舞得這樣快,這樣流暢過。她閉上眼,腦中竟是周重璧舞劍的樣子,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卻仿佛比初見時還要清晰,還要深刻。

她的手腳仿佛不聽使喚,在被無形的手捏著,自然而然揮舞出那些招式。她仿佛看到初雪照亮了秋日的晴空,青藍的天幕中泊著一彎淺白色的殘月,仿佛這輩子都不會再圓了。

路芬芳忽然扔了手中的桃花枝,一下子跪倒在地。她好好躺在紫翠峰茅廬中尚在昏迷的身體也忽然不安得掙紮著,繼而劇烈得咳嗽,噴出一大口血來。

清音剛給路芬芳喂了藥,又施了針,料想她應該沒事了,這一下又嘔了血,嚇了他一跳。他再次給路芬芳搭脈,這脈象亂得又和剛才沒治時一樣了。

看來這心病……短時間內是治不好了。

清音也不知拿路芬芳怎麼辦了。周重璧走了之後,清音便把整個心都放在路芬芳身上,她仿佛就是周重璧的再世重生。故友永去的悲痛一時無法忘記,但眼前之人卻可聊以慰藉。

剛才李靖來過的事,清音也知道。周重璧已經不在,路芬芳的危機並沒有消除,因為世人都不相信洞天壺已經碎裂。若不是周重璧葬在這紫翠峰上,估計早被人挖墳一百回了。

所以,清音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既然路芬芳有珠丘丹爐,他的紫翠峰又有不少靈草仙藥,不如便把煉丹術傳授給她,讓她可以一麵練功一麵煉丹,進益了修為,就能好好保護自己了。

清音已經想定了,打算等路芬芳好些了,再對她說此事。他想守到路芬芳醒來,這時伯服卻從丹爐中出來了。

伯服的神情比他還要憂愁,沉著臉在藥爐旁坐了,便問清音:“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伯服很少這樣婆婆媽媽。清音看路芬芳確實昏睡著,便悄聲道:“你問。”

“周重璧,真的死了嗎?”

茅廬中忽然靜得出奇,隻剩藥罐子裏藥水翻滾冒泡的聲音。清音道:“怎麼了,路芬芳的癡病也傳染給你了?”

“她堅持要留下蝮蛇,說要等周重璧回來,蝮蛇還有大用。”伯服說道,“我看見她眼中希冀而堅定的光芒,竟然也希望周重璧真的還會回來。”

清音道:“周重璧一走,路芬芳在情一字上,再也無望了。以後她一心向道,也是好事。”

好事麼?伯服回想著路芬芳來日來那冰冷、絕望、痛苦、瘋狂的眼神,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你不必如此擔憂。重璧不在了,我會和你一起培養路芬芳,把她培養成昔日重璧那般修仙界叱吒風雲第一人。我會盡最大努力,你放心!”

伯服點點頭,對清音微笑:“謝了。”

這是周重璧走後,伯服第一次笑。他抬頭望見窗外的殘月,忽生傷感。他忽然想起自己身為周太子伯服時,和父王一起死在驪山下的那夜,月亮也是如此,就這樣殘酷得懸在頭頂,殘酷得凝成了永恒。對他們這些已死之人而言,月亮永遠不會再圓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超凡入聖,看過太多生死,早已處之淡然。可如今見周重璧之死,路芬芳之傷,他竟也為之傷感起來。他轉頭望去,白色的月光灑在路芬芳身上,這條漫長艱辛的路,注定還是要她獨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