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次險些被紫曜與有魚當麵撞見之後,本仙白日裏行蹤便分外小心。即使紫曜不在府上,本仙也絕不離開狐狸三步遠,為的便是隨時隨地能躲回狐狸身上。
狐狸自那日發現可以隨意出入內院後,倒是將紫曜府上裏外逛了個遍。可惜紫曜府上那片湖地方不小,裏麵卻一條魚也無,旁邊還都砌了圍欄。狐狸在湖邊悻悻地坐了一個下午,才起身回到內院角落裏窩著過夜。
後來它便不怎麼出內院,每日從早到晚,大半時間隻是做一個米字型趴著,眼珠隨著本仙轉來轉去,隻到紫曜快回府時才起身,又重新裝出正襟危坐的樣子。本仙既是不肯離開它三步遠,自然也無事可做,反倒是能將大半時間都用來打坐吐納。
天庭靈氣充沛,是狐狸那小竹林無法相比的。每天醒來,本仙都覺得比前一日更清醒一點,想必是本仙殘缺的魂魄又聚攏得更全了一些。
有魚小公主來得一次比一次勤快了,看樣子,約莫喜事應該也不遠了。紫曜如今還隻是仙君,若是迎娶北冥公主,少不得身份要再進一層。
當是好事成雙。
有一日,紫曜極晚了才回來。他一進屋,本仙就見他常年冰冷的臉上泛著些不正常的紅暈,走路也有些踉蹌。若是本仙有膽子從須臾幻鏡裏出來,再仔細聞聞,想必滿屋子都是碧水桃花的酒香。
本仙當了一千年散仙,也隻是在紫曜去天宮赴宴回來之後聞過這一杯千年的珍釀的香味,從不曾有那個榮幸親口品嚐過。想必今日,又是天君賜宴了。隻是看紫曜的臉色,卻不似如何歡喜,反倒似乎還有些煩躁。
他進了屋,連衣服也未解便和衣倒在床上,看不清神色。本仙有些擔心他,心中揣測他喝得如此醉,若是弄出些微響動也未必能發現,便有些蠢蠢欲動地想從須臾幻鏡裏出來。方把腦袋湊到鏡邊,卻突覺四周猛地顛簸了一下,再抬眼,紫曜那張放大了無數倍的俊臉就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本仙結結實實唬了一大跳,後退一步,再看時,紫曜已經在鏡裏了。
本仙最後一次站得離他這樣近,還是在天劫之前。
他那時候來給本仙送定魂珠,本仙卻心裏懷著齷齪心思,不敢正眼看他,最後連他離去的背影都沒有勇氣回頭去看。如今本仙三魂未全,對他的那點心思還不曾完全收攏,隻這麼看他立在那裏,已經覺得心口一瞬緩不過氣來。不由得便後退了一步。
不是不曾想過,本仙灰飛煙滅之後,他可曾驚覺痛苦——大抵凡情場失意之人,都愛幻想有朝一日那人失去後才知珍惜;而若發現其實並未真的失去,又會因失而複得欣喜若狂,於是最後琴瑟和諧,皆大歡喜。
然,想歸想,本仙心裏卻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那是人間話本小說裏才有的情形。
若他真在乎,又如何會讓你輕易失去。既是不曾挽留,就更不會再次想起。是以本仙自從回天庭之後,處處避著紫曜,絲毫不肯讓他發現本仙還存在世上。
卻不想在今天,如此突兀地與他碰麵。
比起本仙,紫曜卻是一點驚訝的神色也無。也或許是他喝了酒,醉意上頭,不太分得清楚的緣故。
他隻是立在那裏,微微一笑,如同破冰而出的春花。他說:“清微,你一點都沒變。”
本仙自然是一點都沒變。從天劫時起,本仙便隻是一縷殘魂,自然不會再變。然縱然大醉,紫曜仙君也不當如此平常地麵對本仙這孤魂野鬼才對,就仿佛——仿佛本仙,隻是這幻鏡中他原本就想見到的影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