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進了跟前一家酒館,雖不大,倒也整潔。
靠窗桌就有人叫:“老朱,這兒。”卻是位大嬸,四五十歲的年紀,三角眼,一看就精明,穿著藍布裙子,補丁摞補丁。
朱絲絲凶巴巴對葉昭道:“一會兒少說話,吃你的就行了,我是請花姬吃排骨,不是來請你攪合的。”
葉昭做了個OK的手勢,朱絲絲見過幾次,知道什麼意思,瞪了他一眼,就走上去跟那大嬸打招呼。
葉昭和花姬坐下,卻是老實不客氣的點了幾道肉菜,排骨、熏雞、蒸魚,氣得朱絲絲一個勁兒拿眼瞪他,可當著那大嬸,又不好說什麼。
聽朱老爹和那大嬸說話,原來是定彩禮錢、選日子,朱絲絲的哥哥和李大嬸的女兒都是印刷廠工人,卻是看對了眼,可說是自由戀愛了,但朱家提親卻被李大嬸拒絕了,概因嫌彩禮少,經媒人幾次傳話都談不攏,於是朱絲絲做主,約李大嬸出來談,朱老爹這個家長自然要在場。
這也是新時代婚姻的新特色了,以前好像沒有這種三頭六麵討論彩禮的。
李大嬸態度很堅決,五十個銀洋,少一塊也不行,更說什麼陳家公子要娶她家小三做妾,張嘴就五十塊銀洋,如果朱老爹不答應,她就將女兒嫁去陳家。
朱絲絲將彩禮從二十塊銀洋加到三十,李大嬸說什麼都不同意。
葉昭一看就知道,朱絲絲這才賺了有一年餉麼?這一大家子估計都要靠她了,哥哥娶親,弟弟上學,這怕還不止一個哥哥。就說三十塊銀洋,怕還要跟人借,慢慢還,也怪不得她這般節儉了。
李大嬸態度卻是極為堅決,更譏刺道:“你家大少要是真疼我三姑娘啊,就別跟菜市場買菜一樣,這哪還有討價還價的?”又對朱老爹道:“我看啊,我家三姑娘來你們朱家也是受苦,要不就算了吧?”
朱老爹臉色黯然。
朱絲絲眼裏就有些冒火星,顯然若不是為了哥哥,早就不受這氣了,可她那瘦弱的肩膀挑起了整個家,哥哥能成家是父親最大的心願,何況哥哥也老大不小,早就該說媳婦兒了,以前一直沒條件,現在好不容易哥哥自己有了意中人,怎麼也要幫哥哥娶回來,受多少委屈也要忍著。
朱絲絲一咬牙,就準備提價,雖然四十個銀洋可能壓得一家幾年都喘不過氣來,可自己再省省,總能緩過勁兒。
葉昭這時突然笑道:“是啊,李嬸您說的沒錯,這結親不是菜市場買菜,討價還價的沒意思。”
朱絲絲這個氣啊,瞪著葉昭:“你別說話!”
李大嬸卻合心意,喜道:“是啊,還是這位大兄弟是明白人,咱這麼商量啊,傳出去都惹人笑話,我的臉可都沒處擺呢。大兄弟,你說是不是?”
葉昭笑道:“那是,彩禮嘛,當然是一口價,實在談不攏,一拍兩散。”
李大嬸笑眯眯的點頭。
朱絲絲直想拿筷子戳爛葉昭的嘴。
葉昭卻兀自不覺,對李大嬸道:“您是嫁女兒,不是賣姑娘,這可沒待價而沽的理兒,現在這世道是好了,可二十塊大洋,那買的米能堆成小山,擱以前成親,就咱們這窮門窮戶的,也就一鬥米的事兒,大嬸您說是不是?”
李大嬸笑容僵住,看葉昭的眼神就不那麼友善了。
葉昭又道:“就二十塊大洋,這窮人家有幾個拿得出?大嬸你要同意就同意,不願意咱就一拍兩散。”
朱絲絲差點被氣死,叫你不攪合,非要攪合,就知道你在準沒好事兒,三十塊人家都不答應,你這又降到了二十塊?這不成心搞破壞嗎?
李大嬸勃然色變,站起身道:“朱大哥,朱家大妹子,這是你們的意思是吧?那沒什麼好說的了,我走了!”
葉昭不等朱絲絲說話,就道:“您走您的,可您得知道,五十塊把女兒賣去做妾,你這一輩子就是拿了五十塊的好處,三姑娘在人家裏受苦遭罪,說不定過幾年人老珠黃被趕出來,您要白養著她不說,還被人笑話,這要您養個二三十年,那要多少米糧?吃穿用度,您算過嗎?”
李大嬸哼了一聲:“你就知道我家三姑娘不能得寵,生個一男半女?”
葉昭笑道:“咱窮苦人家的孩子,還真能指望去爭寵啊?說不定三兩個月人家就淡了,那哄主子的妖媚勁兒咱窮人家的孩子哪能學得來?就算學得來,可你想想,你家三姑娘鬥得過人家?退一萬步說,偏房就是偏房,做了人家小妾,就一輩子別想抬起頭來。您李大嬸算盤打得啪響,這筆生意,你就隻有五十塊的好處,隻能少,不會多,還令女兒受一輩子苦。”
李大嬸默然不語。
葉昭又笑道:“咱們再接著算算這二十塊銀洋的收益,第一,三姑娘和朱大哥情投意合,三姑娘找了個好歸宿,小兩口都賺工錢,日子肯定和和美美,以後逢年過節這做女兒女婿的感您恩義,一年就算隻塞給您一個銀元,您長命百歲,這就把那三十塊賺回來了。第二,你有了朱家做親家,有事守望相助,而不是陳家那掛名親戚,避你還來不及,有事兒你也登不了人家的家門,是吧?”
葉昭又指了指朱絲絲,道:“大嬸不知道吧,這位朱姑娘別看小小年紀,可就是巡捕房的巡長了,手下幾十號巡警呢,這以後就算熬年頭,我看熬個咱廣州府的局總也沒問題,您可不想想,那是多大的官兒,陳家比得了?而且這是實實在在的親戚。退一萬步,就朱姑娘一直幹巡長,那你李家也不用怕被人欺負吧?李大嬸您應該兒女不少吧?要說找個本分工作,朱巡長都幫得上忙,西關是什麼地界?全廣州城的大戶可有多少在西關?朱巡長就是管西關的,土皇帝,人頭熟著呢,幫介紹個工作,又不是貪贓枉法,一句話的事兒。”
“其它的我就不多說了,大嬸,看您也是個精明人,我說的在理不在理您應該清楚。”
李大嬸臉色數變,說:“我,我去茅房。”
看著李大嬸的背影消失在酒館門口,朱絲絲咬碎銀牙,罵葉昭道:“叫你別攪合別攪合!你整天除了壞我的事兒還幹過什麼?我上輩子欠你的?就知道胡說八道,什麼土皇帝?找什麼工作?”又對朱老爹道:“爹,實在不行我去跟李嬸說,五十就五十吧,大哥還等著回信兒呢,這從早上他就心神不寧的,飯也沒吃。我去追李嬸。”說著就站起身。
朱老爹卻蹙眉道:“我覺得這孩子說的在理,你呀,別急,等等,我看李家嫂子不會就這麼走了。”
朱絲絲瞪了葉昭一眼,恨恨坐下,心下兀自不平,對花姬道:“妹妹,你不用怕他,現在就走,有我在,他敢追你,我崩了他!”
花姬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凶巴巴的姐姐在說什麼,怯怯向葉昭身邊挪了挪身子。
葉昭卻是笑著問花姬:“排骨好吃麼?”
花姬嗯了一聲,又低聲道:“葉大哥,我聽您說話,比什麼都開心。可,可就是……”坐在葉大哥身邊聽他說話,心裏暖洋洋的,真是說不出的歡喜,隻是,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葉大哥。
葉昭笑道:“那我以後就常常說給你聽。”
花姬歡喜的點點頭,卻不去想旁的了,見不到葉大哥又怎樣,常見葉大哥,隻會害了他、隻要葉大哥一輩子快快活活的,就比什麼都好。
朱絲絲咬著嘴唇,眼前氣得有些發黑,真不知道這個色棍是不是會給人下藥?明霞也是,這天仙般漂亮的小妹妹也是,都以為他是什麼大好人一般,可也是,這麼小的小不點,被人哄幾句,還不就以為他是好人了?又哪知道這個人多麼卑劣?
這時節,李大嬸回轉,卻是一臉笑容,坐回了原位,對朱老爹道:“朱大哥,那今兒咱就把日子也順便定了吧。”
朱老爹一怔,說道:“那彩禮……”
李大嬸滿臉的笑,別提多親熱了:“我吧,剛剛是跟您和大侄女開玩笑,隻要我家三姑娘有個好歸宿,我這做娘的還不開心麼?這彩禮多少,就是個心意。我知道朱大哥家裏也有難處,就二十塊吧,太少了,也讓人說您朱大哥摳門不是?再說了,我大侄女也得要這個麵兒啊!”
朱老爹心一寬,偷偷對葉昭挑了挑大拇指。
朱絲絲訝然,卻仍是瞪了葉昭一眼。
等朱老爹和李大嬸把日子都定了,李大嬸前腳剛走,朱老爹就一臉感激的對葉昭道:“這可真不知道怎麼謝你了,你,你這可是我朱家的大恩人,大侄子,我賣個老,喊你大侄子行吧?”
葉昭笑著點頭。
朱老爹就道:“大侄子,您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這麼著,過兩天我家老大休班,你一定到,我要叫那小子好好謝謝你這個大媒人!”
葉昭笑道:“一定一定。”
朱絲絲翻著白眼,自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