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
新學期開學不久,柳絮給吳有道打了一個電話。
柳絮是在李若愚被關進“牛棚”半個月以後才知道消息的。她一聽說事情的來龍去脈,立刻想到這是吳有道做的手腳。這是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而生出的恩怨情仇,但是居然被扯到了政治問題上,看來政治掛帥真是威力無窮。
李若愚被下放農村以後,柳絮一度打算前去探望,但是隨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明白,自己前去探望,或許能給老同學帶來安慰,但是吳有道肯定會變本加厲地進行報複,與其這樣,還不如另外想辦法更穩妥。
電話那邊的吳有道,熱情有加,彬彬有理,他邀請柳絮到自己的單位來:“老同學之間,沒有什麼不可以談的。我隨時恭候你。”
雖然交往不多,畢竟是老同學,在柳絮看來,吳有道也並非一無是處,特別是他苦苦追求自己,雖然看來毫無希望,卻也從來沒有在其他女人身上動過心思。吳有道之所以跟大夥離心離德,是由於他心計太重,心胸狹窄,加之貧困的家庭背景,使他由強烈的自卑而生出極端的高傲。這一點和李若愚恰恰相反,李若愚由於家庭出身的高貴,反倒處處謙讓,以至於走向極端,為人處事毫無心計,年紀輕輕就顯得有些迂腐。
畢業五六年來,柳絮始終單身一人,大學時和李若愚的種種誤解,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解,在她內心深處雖然保留著對李若愚的愛戀,但是她又猶豫著不能邁出決定性的一步,兩人雖有往來,卻都有同學在場,雖然看起來無話不談,但是又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橫在麵前。
現在李若愚出事了,柳絮心裏明白是吳有道從中作祟,那麼她作為老同學在兩個男人中間斡旋一下,也是順理成章的。從女人的角度看問題,吳有道高大英俊,有一種男人的果敢專斷,最重要的是他對自己一往情深。雖然她明白自己永遠不會跟吳有道發生男女之間的事情,但是她自信憑自己在吳有道心中的分量,能夠為李若愚做點兒什麼。
然而她畢竟年輕單純,不懂男人。
在吳有道的辦公室裏,兩位老同學見麵了。
“吳主任好神氣喲,事情越幹越大了。”看著寬大的辦公室,柳絮想盡量把氣氛弄得輕鬆點兒。
吳有道一臉的真誠:“你看,你看,光陰一去不複返,老同學昔日的風采可是絲毫未減呀!快請坐,請坐。”說完,他樂嗬嗬地走到臉盆架前,擰出一條白毛巾,“老同學風塵仆仆地趕來,先擦把臉,這可是新毛巾。”
在吳有道眼中,柳絮不僅風采未減,反倒更增添了一份成熟和性感,這一點,他隻是不敢說出來。
柳絮很快就轉入了正題,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她希望吳有道能看在老同學的份上,還李若愚一個清白。
吳有道卻是一臉的無辜:“老同學,這事情哪是我說了算的?學校有工宣隊,人家才是太上皇啊!我父親的死,至今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而李若愚是惟一的嫌疑人。他即使沒有直接責任,也有間接責任吧,為什麼見死不救,自己呼呼大睡?咱不說階級感情,就是對於老同學,這也未免太冷酷了吧!你也知道,李若愚本來就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要不他怎麼會把你的情書交給組織,這不是明擺著落井下石嘛!”
“我覺得還是要善意地理解人,”柳絮盡量不讓自己衝動,“李若愚是什麼人,我清楚,你更清楚,他怎麼會見死不救?真正落井下石的人,你我心裏都有數。”
“好,好,老同學,我沒有必要跟你就這個問題做過多的討論,算我胡說,我胡說。”吳有道趕緊打住,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隨後又故作神秘地挨近柳絮,仿佛無意中拍了拍她的手臂,“李若愚的問題多著呢,他帶學生不講毛澤東思想,不講階級鬥爭,不講‘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卻搬出一些洋人、死人來毒害下一代,他甚至在課堂上公開講這些事,工宣隊早就掌握了他的問題,我父親的事,隻是一個起因。現在批林批孔這麼緊張,老李這樣做不就是克己複禮嗎?這種關鍵時候,我要是袒護他,我這個副主任還咋當?我對得起死去的父親嗎?回到家鄉,父老鄉親還不得把我罵死?柳絮啊,你好歹也要體諒我的苦衷,等風頭過去了,一有機會我就盡可能地替他講情,咋樣?”
從學校出來,柳絮心裏略感一絲寬慰。她想,吳有道還是記得老同學的友情的,他或許真能夠幫助李若愚。而李若愚可真是有點兒愚,作為老師,怎麼可以在課堂上亂講呢,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年代!
一個風和日麗的周六下午,柳絮接到吳有道的電話,他約柳絮一起共進晚餐,同時他說,關於李若愚的事還有些詳情要談。
地點定在本市最好的一家川菜館,吳有道點好了菜,然後從提包裏掏出一瓶西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