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這末世的最後一座城。城東的守城老兵這樣告訴我。風吹起了他斑白的頭發,也吹起了城外的莽莽黃沙,掩埋了他守候我大半輩子的身軀,卻掩埋不了殘陽下我孤寂的身影。原來時光如此易老,昔日美景早已翩然成沙。我努力望向大漠的那頭,可是我再也找不到成群的商隊,隻有令人絕望的黃沙,與我無聲對望。
我突然想起我年輕的時候,那時的我是熱烈而極富朝氣的。城門徹夜不關,年輕的王摟著他絕美的王妃在城樓上終日宴飲,舞姬的紗袖紜紜舞動,絲竹聲不絕於耳。天機台上燈火閃爍,笙歌起,流鈴響。她足踏落花蹁躚而來,羅紗掩麵,輕歌曼舞。隻一陣風吹來,羅紗墜地,顯露了天顏。從此便是俗節。廢妃,予嫡。天機台上歌舞不斷,年輕的王夜夜寵幸。那時城外沒有這黃沙漫天,隻有一片安靜的湖漾著微波,倒映著我美麗的容顏。然後......然後我便不記得了。我望著死去的老兵,那是我城裏最後一個經曆過那些事的人,也是最後一個人。原來,已經過去近百年,連我自己也記不太得了。
我試圖回憶起之前的一切。蠻族入侵,血流成河,年輕的王倉皇西逃,臨走前卻忘了他曾經寵愛過的一眾美姬。那些日夜廝纏的過往,拊耳囈語的情分,一夜之間成了泡影。倒是原王妃是個性情女子,我還記得城破那天下午陽光正好,她著正裝立於城頂,青衣獵獵紅唇似血。城破,我當以身徇城。她的聲音清冽卻堅定,城中百姓像仰望女神一樣仰望著她,她一生都沒有這麼美過。馬蹄踏踏,她縱身躍下,逆光飛翔。刹那間便成了一縷青煙。一個侍衛拾了她的冰肌玉骨,葬於城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在她豆蔻之時,無意間的施舍讓一個少年對她情根深種,從此便護了一世。他來到他身邊,成了她的侍衛。又在她死後,守了她一世。他守了太久,以致我都忘記了他的名字,隻叫他守城老兵。
蠻軍入城,天機台從此成了我最可怕的噩夢。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些嘶啞的哭喊,那些蠻子有著強壯的身軀。那如花似玉貌,千嬌百媚顏都成了一抔黃土。這些美麗的孤魂,有著驚天的怨屈。而她們的天,年輕的王去了西域,憑借著他帶去的財寶,一輩子紙醉金迷,再也沒有記起那些刀下嬌魂。再然後,千年未曾斷流的湖幹涸了,就這樣,逐漸破敗,直到現在。
這是我作為一座城最後的記憶。
原本故事就應該到此為止。但是我,總覺得遺忘了些什麼。
到底是什麼呢。我迷惘的想著。就這樣,又過了幾百年。青絲腐朽成了白發,徒留美人骨。黃沙已經開始漸漸地掩埋。城永遠比人要來的忠誠,我已獨自守護這片疆土那麼多年,黃沙沒有動搖我的恒心。但是突如其來的寂寞,使我的心土崩瓦解。我開始變得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