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老人與海(5)(1 / 3)

但願它能睡會,這樣我也能去睡會,去夢我的獅子,他想。為什麼如今夢中隻剩下了獅子了?別想了,老頭兒,他對自己說。先靠在這木船舷歇息吧,什麼都不需要去想。它正忙活著呢。而你就休息就好了。

巳經到了下午了,船依舊穩緩地移動著。隻是這東風使船行進得太慢了,就這樣在這不太大的海流裏漂流,釣索勒在老人背上的感覺變得舒適而溫和些了。

釣索在下午又升上來了一回。其實那魚隻不過是遊在了稍微高一點的水平麵上。太陽曬在老人的左半邊身子上。所以他確定這魚轉向東北方了。

既然他看見過這魚一回,他就能想象出它在水裏遊的樣子,它的胸鰭大張著像翅膀一樣,直豎的大尾巴劃破黝黑的海水。不知道它在那樣深的海裏能看見多少東西,老人想。它的眼睛真大,馬的眼睛要比它小得多,但卻能在黑暗裏看見東西。從前我也能在黑暗裏看得很清楚,不過簡直就像貓一樣,而且也不是烏漆麻黑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陽光下不斷地活動,在溫暖的陽光下他那抽筋的左手這時巳經完全好了,他的左手漸漸地多用了一點力氣,他聳聳背上的肌肉,使釣索挪開一點兒,把痛處換個地方。

“魚啊,你要是還不累的話,”他說出聲來,“那就真是不可思議啦。”

夜色就要降臨,他這時巳經非常累了,所以竭力去想些別的事,他想到棒球的兩大聯賽,就是他用西班牙語所說的GranLigas,他知道紐約市的揚基隊和底特律的老虎隊正在開戰。

聯賽巳經進行兩天了,可我還不知道比賽的結果如何。但是我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對得起那了不起的迪馬吉奧,即使他腳後跟的骨刺在疼痛,也能把一切做到盡善盡美。骨刺是什麼玩意兒?他問自己。西班牙語叫做unespuela—dehueso。我們沒有這玩意兒。痛的感覺是不是就像是鬥雞腳上裝的距鐵刺紮進人的腳後跟那樣?這種痛苦我可忍受不了,也不能像鬥雞那樣,即使眼睛被啄瞎後還能戰鬥下去。人跟偉大的鳥獸相比,真算不上什麼。我更情願做那隻待在黑暗的深水裏的動物。

“千萬別遇上鯊魚,”他說出聲來,“如果有鯊魚來,願天主可憐可憐我們吧。”

你以為那了不起的迪馬吉奧會像我一樣這麼長久的守著一條魚嗎?他想。我相信他能,而且會更長久,因為他還年輕。再加上他父親以前是個漁夫。不過骨刺的痛會不會影響他?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說出聲來,“我從來沒有長過那東西。”

太陽落山了,為了給自己增強信心,他回想起有一回在卡薩布蘭卡的一家酒店裏,有個從西恩富戈斯來的大個子黑人,他可是碼頭上力氣最大的人,他們在一起整整比了一天一夜的手勁。把手拐兒擱在桌麵一道粉筆線上,胳膊朝上伸直,兩隻手緊握著。雙方都竭力將對方的手朝下壓到桌麵上。好多人都在賭到底誰會贏,人們在室內的煤油燈下走進走出,他打量著那大個子的胳膊、手還有臉。最初的8小時過後,他們每4小時換一個裁判員,好讓裁判員輪流睡覺。兩個人的指甲縫裏都滲出血來,他們正視著彼此的眼睛,望著手和胳膊,打賭的人還是走進走出,坐在靠牆的高椅子上旁觀。木製的板壁是明亮的藍色,幾盞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大個子的影子也非常大,微風吹過,掛燈映在牆上的影子也移動著。

一整夜,來回變換著賭注的比例,人們把朗姆酒送到大個子的嘴邊,還替他點燃香煙。酒一下肚他就拚命地使出勁兒來,有一回把老人的手(那時的他還不是個老人,而是“冠軍”聖地亞哥)扳下去將近三英寸,又讓老人把手給扳回來了,恢複勢均力敵的局麵。他當時相信自己能戰勝這大個子黑人,這黑人是個好樣的,偉大的運動家。天亮時,打賭的人們要求當和局算了,裁判員不同意,這時老人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硬是把那黑人的手一點點朝下扳,直到壓在桌麵上。這場比賽從一個禮拜天的早上進行到了禮拜一早上。那些打賭的人都需要上碼頭幹活去,所以要求算是和局。那些人的工作就是把裝糖的麻袋運上船,還有的就是上哈瓦那煤行去工作。不然人人都會要求進行到底的。但反正他把比賽結束了,而且沒有耽誤任何人上工。

那次比賽過後,他的“冠軍”被人們叫了好一陣子,到了第二年春天又舉行了一場比賽。不過賭注不大,他很容易就贏了,因為他有在第一場比賽中打垮了那個西恩富戈斯來的黑人的自信心。此後,他又賽過幾次,後來就再也不賽了。他認為隻要一心想著要做到的話,他就能夠打敗任何人,他也知道,這會很傷害他那用來釣魚的右手。他曾嚐試用左手比了幾次手勁。但是他的左手一向背叛他,不願聽他的吩咐,他根本就不信任它了。

過會兒太陽就能把手好好曬幹的,他想。除非夜裏太冷,否則它不會再抽筋了。還不知道這一夜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一架飛機在他頭上飛過,正循著航線飛向邁阿密,飛機的影子把成群的飛魚都驚得飛出水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