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乞力馬紮羅的雪(1)(1 / 3)

乞力馬紮羅是一座海拔一萬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常年積雪的高山,據說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當地的馬賽人把西高峰稱作“鄂阿奇一鄂阿伊”,即上帝的廟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巳經風幹凍僵的豹子的屍體。沒有人解釋過,豹子為什麼會到這麼高寒的地方來。“奇怪的是它一點也不痛,他說,你知道,它一開始時就是這樣。”“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讓你受著這樣的氣味,我感到非常抱歉。”

“別這麼說請你別這麼說。”

“你瞧那些鳥兒,”他說,“它們是被這風景還是氣味吸引了呢?”男人躺在一棵含羞草樹濃陰下的一張帆布床上,他透過樹蔭望向了那片陽光炫目的平原,那兒有三隻碩大的鳥疲倦地蜷伏著,還有十幾隻翱翔在天空中,當它們掠過時,投下了急速移動的影子。

“從卡車拋錨那天起,它們就盤旋在那兒了,”他說,“今天是它們第一次落到地上來。開始我還仔細地觀察它們的飛翔姿態,心想寫短小說的時候也許會用得上,現在想想真可笑。”

“我希望你別寫這些。”她說。

“我也隻是說說而巳,”他說,“我隻要是說著話,就會感到輕鬆一些。但是我不想讓你心煩。”

“你知道我不會為此而心煩的,”她說,“我是因為覺得幫不上什麼忙,才感覺很焦躁的。我想在飛機到這兒之前,咱們不妨盡量輕鬆一點兒。”

“或者一直等到飛機壓根兒就不可能來的時候。”

“請你告訴我,我能做點什麼吧。總有一些事是我能幹的。”

“你可以把我這條腿鋸下來,這樣就可以使它不會蔓延下去,不過,恐怕這樣也不成,也許你可以打死我。你現在是個好射手啦,我教過你打槍,不是嗎?”

“請你別這麼說,我能給你讀點什麼嗎?”

“讀什麼呢?”

“書包裏不論哪本咱們沒讀過的書都行。”

“可是我現在聽不進去啊,”他說,“隻有談話最輕鬆了。咱們來吵架吧,吵一吵時間就過得快。”

“我不,我從來就不想吵架。不管心裏有多不痛快,咱們都不要再吵架了,說不定今天他們會乘另外一輛卡車回來的,也說不定飛機會來的。”

“我不想動了,”男人說,“現在轉移巳經沒有什麼意思了,除非能讓你心裏好過一些。”

“這是懦弱的表現。”

“你就不能盡量讓一個男人死得輕鬆點兒,非得把他痛罵一頓不可嗎?你這樣羞辱我有什麼用?”

“你不會死的。”

“別傻啦,我現在就快死了,不信你問問那些個牲畜。”他望向了三隻討厭的大鳥,它們把光禿的頭埋在聳起的羽毛裏。又有一隻鳥急速的飛馳而下,然後,慢慢地挪向那幾隻鳥。

“其實每個營地都有這些鳥,隻是你沒有注意而巳。要是你不自暴自棄,就不會死。”

“你這個大傻瓜,這是從哪讀到的?”

“你不妨想想,不止你一個人,還有別人呢。”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說,“我可一直是這麼想的啊。”

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接著掠過那片灼熱而炫目的平原,眺望灌木叢的邊緣。有幾隻野羊在黃色的平原上,顯得又小又白,他看見遠處一群斑馬,在蔥綠的灌木叢的映襯下,顯得白花花的。這是一個舒適宜人的營地,大樹遮陰,背倚山嶺,麵朝清冽的水。附近有一個幾乎巳經幹涸的水穴,清晨,沙鬆雞總會在那兒飛翔。

“需不需要我給你讀點什麼?”她問道。她坐在帆布床邊的一張帆布椅上。

“不用了,謝謝你。”

“也許卡車會來的。”

“來不來,我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你在乎的東西多著呢,我可不在乎。”

“並不是很多,哈裏。”

“喝點酒怎麼樣?”

“在布萊克出版的書裏說,喝酒對你是有害的,你一滴酒都不能喝。”

“莫洛!”他叫道。

“是,先生。”

“拿威士忌蘇打來。”

“是,先生。”

“你不應該喝酒,”她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說你自暴自棄了吧。書上說酒是有害的。”

“不,”他說,“酒對我有好處。”

現在一切就這樣完了,他想。以後不會再有為這種小事爭吵的時候了。

自從他的右腿開始生毒瘡以來,他就不覺得痛,隨著疼痛的消失,也不再有恐懼感了,他現在有的隻是一種強烈的厭倦和憤怒:這居然就是結局。而這個結局現在正在來臨,他倒並沒有那麼奇怪。這樣的結局許多年來一直縈繞著他,而現在並沒有意義。真奇怪,隻要你都懶得去厭倦了,就能很輕鬆地達到這個結局。

現在他也不用先寫那些本來打算將來才要寫的題材了,本來,他是想等自己有足夠的了解之後再動筆的,這樣還能寫得好一些。唔,他也不用麵臨寫作過程中的失敗了。也許你將永遠無法寫出這些東西,這就是你為什麼一再拖延,遲遲沒有動筆的緣故。得了,現在,他永遠不會知道了。

“真希望咱們根本就沒有來過。”女人說。她咬著嘴唇望著他手裏舉著的酒杯。“要是在巴黎就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兒,你不是一直都說喜歡巴黎嗎?咱們本來可以待在巴黎或者上任何別的地方去。不管哪兒都行,我說過你去哪兒我都願意跟著。要是你想打獵,咱們本來可以上匈牙利去,而且還會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