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愛水月,其實我愛的隻是那個高貴、典雅的表象,真實的水月貪婪、自私、虛偽、無情,就和鏡花一模一樣。她根本不值得我去愛,更不值得我用生命和常家百年基業來愛。我早已看清了這一點,可我卻執拗地不肯麵對現實。想想看,你付出了所有的一切來維係一段虛幻的愛情,你逾越了生命隻是為了把她送到另一個魔鬼般男人的手上,這是多麼可笑的愚蠢啊!等到眼睜睜地看著水月從我的手上死去,我隻能將它定義成愛,我隻能不斷地重複這是‘你這個小妖精不懂的愛’。因為一旦沒有了愛這個支撐我的主題,我的精神世界將全麵瓦解,我想我會瘋的。什麼你不懂的愛情,我想真正不懂的那個應該是我才對。”
將心靈最醜陋的一麵展現出來是需要勇氣的,長流很君子地做到了。伸出手他撫上隨水海藍色的發,在那裏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海的氣息。
“再孤獨了百年後,鏡花出現了,她根本就是水月的轉世投胎。她們真的是太像了,不僅容貌一模一樣,連性格都如出一轍。我想上蒼一定是給了我再一次的機會,我一定要娶她。不是為了愛,隻是為了百年前水月所欠我的一切,隻是為了告慰常家的列祖列宗。我執著於這一點,執著到忘乎所以,執著地忘記了真愛的定義。反倒是鏡花今天的反應幫我解開了百年的魔咒,我可以跳出這分執著了。”
雖然不是很懂他的複雜感情,但隨水自認聽了個大差不差。偏著頭瞧他,她認真地問道:“你不再遺憾了?”
他輕輕地搖著頭,有著從未有過的堅定。“不!所有的遺憾上蒼用另一種方式補齊了。”他的目光定在小妖精藍蒙蒙的眼眸上。她困了,他知道。
“隨水。”他在她耳旁喃喃地喚著。
“嗯?”她睡眼惺忪。
“隨水長流。”
“嗯。”她已沉沉睡去,夢中有他相陪,永遠。
凝視著她的睡顏,長流不曾離去,他在暗自咀嚼著過往的種種。
原來,上蒼聽見了每個人、鬼的禱告,他給了大家再一次的機會。隻是這再一次不一定與前一次相同。曾經,我們放手的,失去的,錯過的,遺憾的……上天會用另一種形式補齊,補齊這殘缺的完美,因為冥冥中有著命定的安排。
如他,他的缺憾由她來補齊,這才是上蒼賞賜給他的“再一次”。
黎明時分,一陣騷動將隨水從睡夢中驚醒,抬眼一瞧,長流正臥在她的床邊小憩。他睡著的表情很平靜,混著慣有的儒雅,讓隨水看的有點癡狂。
可惜門外的騷動好像存心不讓她繼續看下去,凝聚法力她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膽敢這個時候就擾人清夢。
糟糕!是徐家帶著道長和住持****挑釁來了。一定是昨晚徐家醜八怪回去後說出了長流的鬼身份,方才將這幫人招來的。她是不擔心什麼,這幫人類的修行者還動她不得,可死鬼該怎麼辦呢?他有力量和他們一搏嗎?
她想得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一雙迷夢的眼正緩緩地睜開,猛一低頭她反倒被他嚇了一跳。“你醒了?”
長流一清醒立馬跳出了床榻五尺以外的距離,蒼白的臉被羞澀染紅了大半邊。“抱歉!我不該睡在這裏,這是不合禮數的。我怎麼會睡在這裏呢?一定是昨晚累了,結果築成了這等大錯,真是……”
他還想羅嗦下去,隨水可不想再聽了。她一把拉住他飄飄忽忽的身體,“跟我從水道離開這裏。”
“啊?”
“徐家帶著道士、和尚來製伏你——恐怕還有我。”隨水拉著他,這就準備從池塘離開。
然而長流漂浮的身軀怎麼也不肯離開,“隨水,我不想逃走,我沒有做錯什麼,我為什麼要走?”這裏是常家百年基業所在,作為常家後人他必須監守在這裏。而且……“作為一個男人,我該有擔當,不能總讓你擋在我前頭。”雖然他曾經是男人,如今隻是男鬼,但身為男人的自尊還是沒有離開他的胸懷。
對於他的堅持隨水不是很明白,不過她樂意為之,反正逃跑也不是一個妖精的強項,傻乎乎的水鬼帶著自以為是的水妖精這就出門迎戰了。
他們坐在正廳裏,隨水輕施法力,常府的大門這就為人敞開。來除鬼降妖的人還真不少呢!除了徐老頭、道長和住持,還有一大幫臨安府的老百姓,他們都是來瞧熱鬧的。
長流端坐在太師椅上喝著茶,身形中有著慣有的瀟灑大氣,不愧是出身大家。隨水則坐在他的旁邊,兩隻腳支在椅子上,頑皮中透著一股子靈氣——大家膽戰心驚探進來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徐老頭鼓足勇氣上前一步,“水……水公子,不!水長流,你這個鬼禍害百姓,今日我們就是來除……除你的!”語句選得不錯,可惜缺乏氣勢。
長流慢慢地放下茶盞,這才拿眼去瞧他。“我住在這裏百年,從不驚擾鄉鄰,需要任何東西都會留下足夠的銀兩。何來‘禍害’一詞?”大少爺威嚴十足的一眼,徐老頭啞口無言。
道長不甘落後地上前叫囂:“你旁邊這個藍頭發、藍眼睛的妖怪又怎麼說?”
隨水一聽這話不樂意了,“我說過了,我是妖精,不是妖怪。你修行了這麼久,連妖精和妖怪的區別都不知道嗎?真是慧根不足的笨蛋!”
道長氣得脖子都粗了,“你……”
長流輕飄飄地掃了道長一眼,頓時讓他們住口。“她是我的客人,也沒有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徐老爺輸給賭坊的銀子還是她的呢!”
這麼一說,徐老頭頓時短了一截,愣在那兒不吭聲了。隨水這下可來勁了,“徐老頭,你今天帶這麼多人來除鬼降妖,說白了不就是看上常府了嘛!你們徐家的宅院被你賭輸了,你就打算以除鬼降妖的名義占下常府,我說得對不對啊?”
住持出於維護同類的利益,關鍵時刻站了出來,“女施主不能這麼說……”
“一旦他占在常府,你們這一僧一道也被許了好處,是多少來著?每年二百兩香油錢?”隨水毫不客氣地揭穿了他們的私心。什麼佛道?什麼除鬼降妖?全是騙人的。
徐老頭一看自己的私心被小妖精輕而易舉地看穿了,再也憋不住地叫嚷了起來:“跟妖、鬼廢話什麼,大家齊心除鬼降妖啊!”
配合著他的叫喊聲,道長和住持從懷中掏出了符咒,點上火,他們將符咒向長流和隨水的方向扔過去。這就是他們想了一夜得出的高招,什麼水用火來攻,這不就攻上了!
這點小把戲根本不是隨水的對手,她坐在那裏動都不動,所有火騰騰的符咒就被拋開了。有幾支沾上了長流的白袍,他也不慌,揚起手上的茶盞直接用茶水將火澆滅,嘴裏還咕噥著,“這件衣衫看樣子是不能再穿了,真是浪費啊!”
這場鬧劇維持了許久,道長和住持眼看形勢不利於自己,漸漸焦急了起來,他們幹脆將一大把符咒包在點燃的火折子向心中的妖鬼丟去。
“真是無聊!”隨水不耐煩地將一個火折子反方向丟開,不偏不倚它正好燒著了徐老頭的衣擺下端。他驚慌失措地去找道長撲火,道長用手隨意地撲了撲,不想他手上正握的火折子反而讓火勢大了起來,連帶著也把他的道袍燒著了。住持放下手上已點燃的符咒去幫忙撲火,那被遺忘的符咒沾上了一旁的桌椅。火勢逐漸蔓延開來——
不一會兒,滿屋子的煙熊熊冉起,看熱鬧的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叫著“失火了!失火了!”大家開始向外逃,場麵趨於混亂。
每個人都想最先逃出去,後麵的擠前麵的,男的擠女的,健壯的擠瘦弱的,大人擠孩子。什麼禮教,什麼美德,什麼規矩,全是狗屁!逃出去才是正經,可越是這樣大家出逃的速度越是緩慢。一時間,你踩了我,我擠了他,叫罵聲、哭喊聲亂成一團。
慌亂中,一個孩子倒在了地上,他想站起來,可是擁擠的人群根本不給他站立的空間。後麵的人繼續向前擠著,孩子跌倒的身體被人踩在腳下,疼痛讓他以最大的力量哭叫了起來。
飄在半空中的長流目睹了這一幕,沒有猶豫他衝上前去救孩子。近了!他的手就快靠近孩子了……
道長一看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揚起手中的火符咒擲向長流,正中目標。
隨水猛然回過頭,看著長流的手沒能觸到孩子,看著他的身體晃了一晃,終於倒在了地上。時間在這一刻停住,她任火侵襲上無辜的人群,她任大家在這人間煉獄裏擁擠。抽身徘徊在長流的身旁,轉眼間她已跪坐在他的身邊。
什麼是隨水長流?她不知道。
這一刻她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如果他將永遠地倒在這冰冷的地上,她會還他一個永遠,永遠坐在這裏陪他。
這也是“在一起”?這就是在一起。
“死鬼!死鬼,你醒醒啊!你不是說符咒對你根本不起作用的嗎?你怎麼可以說大話?你起來!你起來啊!”她用盡一切力量將他拉到懷中,拚命地搖晃著他,可懷中的長流就是不再睜開眼嗬斥她這不合禮數的行為。
徐老頭、道長和住持一看長流倒下去了,頓時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妖、鬼是邪惡,邪不勝正,你們終究不是我們的對手啊!”
隨水藍盈盈的眼裏風暴四起,洋溢著危險她狠狠地瞪著他們。“什麼是妖?什麼是鬼?你以為你們是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你以為這世間就人類最高貴,最高級嗎?看看這裏,看看這些人類——”
她的視線注視著那些擁擠在門口的人們,“火並沒有傷害到他們,鬼和妖也沒有傷害他們,傷害他們的是自己。如果他們可以一個一個按順序走出去,大家早已出了這條街。可現在呢?人擠人,擠死人。誰也別想出去,誰也別想逃過這場滅頂之災。”
收回視線,她用目光懲罰這三個罪魁禍首,“鬼、妖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中的魔鬼、妖孽。記住吧!記住我今天的話,所有的冤孽都是人一手造成的,人必須承擔所有的罪責。”
她的話如陰霾席卷了修行者的心,抽回注意力,她的一顆心完全遺落在那副冰冷的軀體上。
注視著懷中的死鬼:痛,在刹那間席卷了小妖精那顆不懂人間****的心。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