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十一點鍾,克萊爾一到桑德波恩,就立即找了一家旅館,安排好睡覺的地方,打電報把自己的地址告訴了父親,然後出門走到街上。這時候拜訪什麼人或打聽什麼人已經太晚了,他隻好無可奈何地把尋找苔絲的事推遲到明天早晨。不過他仍然不肯回去休息。

這是一個東西兩頭都有火車站的時髦人物常去的海濱勝地,它的突堤、成片的鬆林、散步的場所、帶棚架的花園,在安琪爾·克萊爾眼裏,就像是用魔杖一揮突然創造出來的神話世界,不過地麵上有一層薄薄的沙土。在附近,是廣大的愛敦荒原東部向外突出的地帶,愛敦荒原是古老的,然而就在黃褐色的那一部分的邊緣,一個輝煌新穎的娛樂城市突然出現了。在它的郊外一英裏的範圍內,起伏不平的土壤保持著洪荒以來的特點,每一條道路仍然是當年不列顛人踩出來的;自從凱撒時代以來,那兒的土地一寸也沒有翻動過。然而這種外來的風物就像先知的蓖麻一樣,已經在這兒生長起來了,並且還把苔絲吸引到了這兒。

這個新世界是從舊世界中誕生出來的,克萊爾借著半夜的街燈,在它蜿蜒曲折的道路上來回走著;他能夠在星光裏看見掩映在樹木中的高聳的屋頂、煙囪、涼亭和塔樓,因為這個地方是由無數新奇的建築物組成的。它是一座由獨立式大廈構成的城市;是坐落在英吉利海峽上的一處地中海休閑勝地;現在從黑夜裏看上去,比平時更加顯得雄偉壯觀。

大海就在附近,但是沒有不諧調的感覺:大海傳來陣陣濤聲,他聽了以為是鬆林發出的濤聲;鬆林發出的濤聲和海濤完全一樣,他又以為聽見的是海濤。

在這座富麗時髦的城市裏,他年輕的妻子苔絲、一個鄉下姑娘,會在什麼地方呢?他越是思考,越是疑惑,這兒是不是有奶牛需要擠奶呢?這兒肯定沒有需要耕種的土地。她最大的可能是被某個大戶人家雇去幹活。他往前走著,瞧著一個個房間的窗戶,窗戶裏的燈光也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但是他不知道苔絲究竟在哪一個房間裏。

猜想是毫無用處的,十二點剛過,他就回到旅館,上床睡覺了。他在熄燈之前,又把苔絲那封感情熱烈的信重新讀了一遍。但是,他一點睡意也沒有,——他離她是這麼近,可是又離她那麼遠——他不停地把百葉窗打開,向對麵那些房子的背後打量,想知道這時候苔絲睡在哪一個窗戶的後麵。

整整一個夜晚,他差不多都是坐著度過的。他在第二天早上七點鍾就起了床,不一會兒就走出旅館,向郵政總局走去。他在郵政總局門口碰見一個伶俐的郵差,拿著信從郵局走出來,去送早班信。

“你知道一個叫克萊爾夫人的人的地址嗎?”安琪爾問。

那個郵差搖了搖頭。

克萊爾接著想到她可能還在繼續使用沒有結婚以前的姓,又問——

“或者一個叫德北菲爾德小姐的人?”

“德北菲爾德?”

這個郵差還是不知道。

“先生,你知道,觀光的人每天有來的也有走的,”他說;“要是不知道他們的住址,你是不可能找到他們的。”

就在那個時候,又有一個郵差急急忙忙從郵局裏走出來,克萊爾又向他問了一遍。

“我不知道姓德北菲爾德的;但是有一個姓德貝維爾的,住在蒼鷺,”第二個郵差說。

“不錯!”克萊爾心想苔絲用了她本來的姓了,心裏一喜,大聲喊著說。“蒼鷺在什麼地方?”

“蒼鷺是一家時髦的公寓。上帝啊,這兒可遍地都是公寓呀。”

克萊爾向他們問了怎樣尋找那家公寓的路,就急急忙忙地去找那家公寓,他找到那家公寓的時候,送牛奶的也到了那兒。蒼鷺雖然是一座普通的別墅,但是它有自己單獨的院子,看樣子是一處私人住宅,想找公寓的人肯定是沒有人找到這兒來的。他心裏想,可憐的苔絲恐怕在這兒當女仆,要是那樣的話,她就會到後門那兒去接牛奶,因此他也想到那兒去,不過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轉身走到前門,按了門鈴。

當時時間還早,女房東自己出來把門開了。克萊爾就向她打聽苔瑞莎·德貝維爾或者德北菲爾德。

“德貝維爾夫人?”

“是的。”

那麼,苔絲還是表明了自己結了婚的身分了,他感到高興,盡管她沒有接受他的姓。

“能不能請你告訴她,就說有一個親戚想見她?”

“現在還太早。那麼我告訴她什麼名字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