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單身故事:她比煙花還寂寞(1 / 3)

安是公司裏新來的同事。

辦公室已經習慣了上海女孩柔軟糯甜的瀘腔,第一次聽到安突兀的普通話,大家都有些發愣。她說,我想喝水。沒有人說話,我輕輕咳嗽了一下。走上去對她說,左邊拐彎就是飲水機,簡單杯子那邊有。她低聲說謝謝,然後轉過身去,她的臉上並無笑容。

我想她是與眾不同的女孩,沒有出處和來曆,從不透露自己。夏天穿粗布褲子,寬大的厚棉圓領汗衫,光腳穿一雙係帶涼鞋,隻在手腕上戴一隻細細的銀鐲子。頭發很濃鬱,漆黑發亮,編成粗大的麻花辮,總是略顯淩亂。非常地瘦,並且冷漠。

她不和別人說話。開會的時候坐在最角落,拍照片的時候獨自索然地站在眾人背後,同事之間的聚會從不參加,當我們相約去酒吧喝酒的時候,她或者依然在電腦前邊做功夫,或者背了包在前麵等電梯。“Hi安,一起去喝一杯。”我叫她。她搖頭,安靜地看著我們,然後揮手說再見。

她總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MIKE在酒吧裏喝了幾杯終是忍不住:“做的采訪也比我們的路子邪,不清楚老頭為什麼如此鍾愛,真是恁的猖狂。”

老頭是指我們的老板,他把這個異鄉女孩不知從何處帶來,但從未讓她融入我們的氣氛。小團體也有小團體的規則,這個不肯屈服的女孩,帶給人太多疑惑。我從未見過有任何同事對她表示過好感。MIKE的結論是:“安肯定呆不長。她會被趕跑,”他說,我默然微笑,盯著杯子裏的酒。或許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裏,隻把此當作一個歇腳處,又有誰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呢。

周一開例會的時候,矛盾終於激發。安想做一個係列的專題報道,是關於寄居在地下通道和車站的流浪兒。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反對這個選題,大家一條一條地擺出論據,群起而攻之,不甚快意。

安在角落裏不發一言,她有自己的理由,但似乎並不想加以解釋。不管如何,我聽到她清淅的聲音,我肯定要做這個選題,我不放棄。然後她臉上帶著一絲淩厲而孤單的表情,拂袖而去。

太不懂得控製自己的情緒了,這樣尖銳直接。MIKE忍不住低呼。連老板臉上都有些尷尬。這是安第一次裸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她無疑是有著赤裸的讓人吃驚的真性情。

那天晚上下班的時候,我看到安坐在電腦前麵打遊戲。她兩眼盯著屏幕,激烈地按動著鍵盤,黑暗的地道裏,孤膽英雄正穿越鬼門關。她獨自趴在那裏,臉色蒼白,看過去很憔悴。我走過去,安靜地看著她。

“附近新開了一個酒吧,有很不錯的馬提尼和音樂。”我說。

她抬起頭來看我,“那又如何。”她說。

“想和你一起去,”我說,“恭喜你的選題最終仍獲通過。”

我以為她會拒絕。但她站了起來。那天她穿著一條有很多破洞的牛仔褲,洗得褪色的棉汗衫,臉上沒有任何脂粉。她真的和上海女孩不同,和任何其他女孩不同。這裏是不屬於她的地方,所以她痛苦。沒有什麼會比心裏的孤獨感更讓人痛苦。

我們來到新開的酒吧。很多人。我想為她點一杯上海驚喜,她說她隻要威士忌加冰,很多冰塊。然後她在寂靜的黑暗裏麵,不停地咬著冰塊,發出動物一樣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她的時候,看到她在笑。陰暗的光線中,她的眼睛看過去很藍。嬰兒一樣純藍的眼眸,天空的顏色。我說,“為什麼在笑。”她搖頭,她說,“我不知道。快樂也許不需要理由。”

“不理睬別人也不需要理由嗎?”我說。

“有。”她說。“我和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forever。”

“但是你孤獨。”我說。我知道說出這句話很傻。但我希望能聽到她的真心話。我知道這個女孩,要麼沉默,要麼就是真性情。果然,她說,“孤獨是心裏隱藏的血液,不管是該或不該,它就是在那裏。不必知道它從哪裏來,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