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村看守所回家後就病倒在炕,堂嫂知道後去看他,他還直跟堂嫂埋怨母親:他嫂子,吉祥他媽糊塗啊,讓人家一嚇唬,把地契都交上去了,我死就死了,死了不算少亡,可沒了地,倆孩子以後靠什麼活啊!

堂嫂開始還勸慰父親:我說四叔,你更糊塗,你怎就想不開,你家的地界石都拔了,你死留那幾張地契紙有什麼用,人家收上去也是一把火燒了,你還值當為那麼幾張廢紙連命都不要了。

父親聽不進去,他還按自己的思路考慮問題:他嫂子,地沒有了,以後叫他們娘兒幾個怎麼活?

怎麼活?車到山前必有路,被鬥就你一家嗎?別人家能活,你就能活。堂嫂不耐煩了,像訓斥小孩一樣訓斥開父親,她看不上窩囊的男人。

堂嫂確實夠堅強了,她從四合院裏的女皇一下子淪落到幾乎被淨身出戶的要飯花子,攤在一般女人身上都轉不過這個彎子,但堂嫂像沒事人似的,雖然人老相了,精神卻一點沒倒,天天穿著破衣爛衫,該幹活幹活,該要飯要飯。

又住到一個屋簷下,家寶對他這個曾經的養母產生了興趣,也對老孫家相當複雜的家史產生好奇。在土改後的那些長長的冬夜裏,他不斷纏著吉發,讓吉發講老孫家的家史,講吉發和西屋大媽的事,吉發為什麼要和大媽分住,大媽一個人什麼活都不幹為什麼吃穿不愁還那麼富裕,死去的奶奶和媽怎麼都怕大媽?四爺恁大歲數了兒子怎都那麼小……吉發被糾纏不過,就講起老孫家的逃荒史,講老孫家怎麼在遼南落戶又怎樣發的家,講堂嫂怎麼說服了奶奶給他張羅二房,講堂嫂怎樣蓋起了四合院,把四合院變成她斂財的聚寶盆,講堂嫂怎麼在家寶百天時搶去了他,講堂嫂怎樣爭打靈幡強要了四叔五天地,講堂嫂為什麼要為四叔置辦這個四嬸以及怎樣逼死奶奶……

應該感謝堂哥,他如此詳細地把老孫家的大事小事悉數告訴了家寶,讓家寶後來成為老孫家一部活家史,為我寫這本書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吉發的痛訴家史,滿足了家寶的好奇,更激起家寶對堂嫂的仇恨,吉發在講述家史中這樣評價堂嫂:那真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她不光把外邊的男人,包括蠻橫霸道的日本警官玩弄於她的掌心,也把老孫家的幾個人都控製在她的掌心,你媽、你奶可以說死於她的手,我和你四爺被她耍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可恨的是她耍弄了你,你還拿不住她的什麼把柄,她的所作所為好像都占理,真正像一些人說的,把你賣了,你還得幫她數錢。

隨著吉發的講述,家寶腦袋裏閃現出堂嫂四合院裏客人喝酒劃拳抽大煙打麻將的場麵,閃現親娘見他想愛又不敢愛的悲戚麵孔,閃現爺爺出殯時大媽對親娘的凶狠無情,閃現了堂嫂給奶奶洗腳時的陰險狠毒……

出於仇恨和好奇的心理,已經長成大人的家寶暗中監視開堂嫂,研究堂嫂的一舉一動,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什麼神通,讓她害了人還抓不住她的小辮子。如此監視了些日子,一個秘密還真被家寶發現了。

那是個寒風呼嘯的深夜,村裏已有公雞打鳴報曉,家寶晚上喝多了稀飯,被尿憋醒,起來披棉衣上茅房,尿了尿回屋,見堂嫂西屋的窗紙透出微弱燈光,堂嫂似乎在點燈幹什麼。

家寶躡手躡腳走進窗前,用舌頭把窗紙舔出一個小孔,然後順小孔往裏望……

堂嫂正從農會給她的破麻花被裏往外掏東西,家寶睜大了眼睛看,有金條、金鎦子,金手鐲、金項鏈、金耳環、金佛……

堂嫂把掏出的東西裝進一個木盒,然後下炕把木盒藏到什麼地方,做好了這一切,才又上炕吹熄油燈睡覺。

天剛亮時,堂嫂還在夢鄉,農會的人就來了,還跟隨著前去告密的家寶。他們到了堂嫂西屋,沒怎麼費事,就找到了那盒金貨。農會管賬的估量一下,那些金貨的價值,竟在堂嫂交出的所有東西之上。

由於平時“人緣”好,又有二禿子這個農會主席的大力保護,農會沒因為堂嫂隱瞞財產而把她怎麼樣,但是,堂嫂從此變成了真正的窮人。

重新變成窮人的堂嫂病倒些日子,但又活過來。這個生來不肯服輸的女人,不甘心就這麼倒下去,她不想讓人說她沒了財產就沒了命,讓大家看了笑話,她要活個樣兒給大夥看看,特別要活給吉發、家寶這一對沒良心的“父子”看看,她李月紅不是那麼輕易就被打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