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一個貧瘠的小山村,是附近唯一一個不通水電的村子,一片低矮的草房子,遠處看和山頭一個顏色,這簇草房周圍便是幾壟田,寥寥的幾棵樹豎在村頭,剛過完年說不出的憔悴。悲哀的是村子周圍看不出明顯的道路。隔絕,是社會的諷刺,更是這種被隔絕者的悲哀。更甚的是這個小山村的悲哀不是隔絕而是平凡,這是很無奈的。李青出生在這裏,他像他的村子一樣......理論上講嶺泉村曾經也是綠意盎然、鳥語花香的,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許那個時候還沒有人類,因為根據是村北五十裏有一處煤礦——那是李青未走出大山前見過的最大的人類聚集地。煤礦給行將就木的山村帶來幾分生氣。他便是從那裏搭著拉煤的順風車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大山,所以後來,李青始終對這個煤礦抱以感激之情,盡管煤礦的灰塵隔三差五的搭夥南下的沙塵暴給麵黃肌瘦的嶺泉村畫上濃烈的煙熏妝,環境的變化山裏人並不在意,就像賭徒並不在意再添一筆欠賬。李青本是還有著一個兄長的,不過在李青小的時候一個冷冬裏餓死了,就像村西幹涸的小河,就像河裏無奈的魚仔。所以他是阿達阿媽的心頭肉,也僅僅是心頭肉,活是照樣要幹的。村頭的兩塊兒耕地,秋收春種一直由他負責,空閑時就去村東黃土坡上放放牛,村北墳地裏打打柴,當然每隔兩天翻過南麵的山梁子挑兩桶飄滿煤灰的河水也是必不可少的。村裏的老井水太鹹,隻能用來給那頭上了歲數的老牛喝,李青養大的那隻長滿癩子的賴皮狗牛子竟然都不喝,當然,整日的高粱麵的香甜餅子吃長了,難免渴望鹹味兒,阿媽就用井水和麵,在嶺泉村鹽巴可是個稀罕物。那麼在他的童年有沒有玩物呢?有!山裏每個村都有廟,嶺泉村的廟裏沒有供奉和尚,住著一窩一窩的老鼠,它們是李青最親近的玩物。放牛的時候總是來廟裏假寐,總是有幾個小生靈跑出來,肆無忌憚的挑逗他,他不同於其他山裏人看到老鼠喊打喊殺,反倒有時候止不住的羨慕這些生靈——小小的身子相對的有著比他更廣闊的空間,尖尖的爪子它們的洞四通八達。這些都是他所羨慕的。羨慕是另類的無奈,無奈是平凡的寫實,而在平凡中時間逃跑的最是大搖大擺、肆無忌憚。李青這個土生土長的陝北娃子也就掙紮著在這個二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裏長到了二十歲......二十出頭,在這個生育不列入計劃的山村裏,也到了結婚的年齡了,老實說在嶺泉村找對象還是挺簡單的事情——隻有那幾個年輕人,你不跟就很難嫁出去,他不娶估計也就光棍到死了。這是無奈而又幸運的。上元節一過阿達就張羅著給李青說親了,說的是瞎四兒家翠花,對於這門親事阿達心裏十拿九穩,不提以上說的那條,單看李青高高壯壯的,國字臉上眉毛是粗了點,可眼睛也不小呢,鼻子是大了點,可嘴唇倒也不是陝北漢子常有的幹裂,臉色是不白,可倒也光滑溫潤,再說陝北漢子哪有**小生。阿達對李青是越端詳越滿意,心中不由一樂,兒子就是像老子嘛!想到這,不由挑起水桶不顧兒子地爭搶哼著曲兒向南走了。阿達挑水回來已是下午兩點鍾了,腿腳已不如李青了,著急忙慌得放下挑子,甩起袖口擦了把汗,對著桶裏的水照了照頭發,然後用蒲扇大手順著褲管兒往下捋了兩捋,拉起李青就向瞎四兒家走去,一路上用手又是梳弄李青的頭發,又是撣著李青身上那洗的發黃的粗布棉衣。屋裏的瞎四兒聽見動靜迎了出來,他家是沒有圍牆的,當然,村裏也沒有幾家圍著院子。隻是像這樣低矮的茅草房更是不多,村裏最場麵的土房是李長福家的,李長福常年在礦上挖礦。李青瞅著迎出來的瞎四兒,這是個老鰥夫,四十出頭,頭發早就灰白了,嚴重的營養不良讓他耳聾眼瞎,聽說左眼是假的,不過不好判斷,因為右眼也是一樣沉沉的渾黃。佝僂著身子盡力的舒展著皺成一團的臉皮站在門右側,左手讓著屋裏,右手已半摟著阿達,嘴裏一個勁的讓著:“快進屋嘛...快進屋嘛。”並用右眼仔仔細細地盯了盯李青,就像素不相識似的,李青心裏毛毛的。阿達咧著嘴,“進屋、進屋...”一邊側著身子客氣著一邊寒暄:“他叔你快進屋,你看你還迎出來幹啥。”兩人禮套著三人進了屋。翠花並不在堂屋,瞎四兒尷尬一下:“翠兒在裏屋,這孩子也不知道出來見人...”作勢叫人,阿達忙攔下瞎四兒通情達理的說道:“出來啥子嘛!讓年輕人自己去裏屋說會兒話,咱也嘮嘮,剛過完年,也沒幾天空閑了。”......阿達和瞎四兒說著話,李青邊打量著邊向裏屋走去,走的很慢因為很黑,他也有一份擔心,怕這房子突然塌了,前兩年不是沒塌過,和了把泥弄了點兒茅草又掩上了。堂屋西南角放著一個櫃子,這是除了進門處擺著的兩把椅子外唯一的家具了吧。桌子是用土磊的,李青家的土桌子也是剛拆的。後牆上一個不大的窗戶,還是用紙糊著。門邊的前窗戶上倒是裝著玻璃,擦得鋥亮,透過前窗飄著幾縷陽光,晃著飛塵,映著陽光的地上整整齊齊的碼放著似乎剛編的草席,這應該不是瞎四兒的手藝,他的眼力不可能編出如此精致的草席,尤其是在冬天用枯草編。裏屋門前掛著的繡花門簾於這屋顯得格格不入,火紅火紅充滿喜慶,盡管用手常觸的地方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補丁。李青撩開簾子走進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