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是鐵頭來叫的。鐵頭一腳踩在門檻上,頭一甩,說,快點,車在樓下了。

馬蘭花頭探出窗外一看,樓下停著那輛吉普,顏色褪成半青半黃,像發了黴般渾濁,頂篷都破了,大小共有三個洞。車頭也破了,肯定是被撞的,凹進一塊,塗著豬肝色的紅漆,整部車看上去就有點古怪。馬蘭花真的覺得古怪,說不出的古怪。這種感覺隻是一閃而過,她也認為以此來勸吉祥別去是沒有道理的。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打算勸阻吉祥。頭從窗外收回,轉過身來時,吉祥已經邊穿衣服邊往門外走。吉祥站在門外大聲說,我去去,一會兒就回來。馬蘭花嗯了一聲,看鐵頭一眼,輕輕擺擺手,可能還笑了一下。這一擺一笑看上去是對吉祥,不過要說是對鐵頭,好像也沒錯。

這都是那天傍晚的情形。

那天傍晚是馬蘭花結婚的第四天。

鐵頭下樓了,吉祥緊跟在後麵,都快踩到鐵頭腳後跟了。他們不是走,而是跳,三步並成兩步地跳。腳落得很重,咚咚咚響。鐵頭的雙臂還微微提著,鐵頭有雙粗大的手臂,黑黑的油油的,都不太像人肉,像鐵鑄的。樓梯已經歪斜,被他們一跳一跺,就顫顫微微地搖晃,隨時會塌掉似的。

馬蘭花重新站到窗前,她看到鐵頭開了左側車門,吉祥開了右側車門,鑽進去,嘭地關上門,一下子沒了,他們被吉普車吞進去。嘎!嘎――!聲音很響,肯定是點火,然後踩離合器,掛擋,放手閘,踩油門,鬆離合器。車子跳兩下,吉祥開的那輛吉普也這樣,每回總要鬧脾氣似地跳兩下,才肯往前衝去,拖著黑煙,一股汽油味都飄上來了。路邊的人皺起眉,捂著嘴,惱火地盯著吉普。吉普一點都不為所動,照樣大大咧咧地往前衝,拐個彎,很快就看不見了。

馬蘭花知道,他們要去梅園村。

梅園村的遊三波跟鐵頭一樣,也開一家汽車駕駛培訓學校。台資企業東宇汽車新添一項獎勵職工的辦法:出錢讓他們培訓駕照。每天跟汽車打交道,光看著手都看癢了,大家都想學著開。第一批23個,以後每年兩批。最初是鐵頭得到這個消息的,鐵頭找了交警總隊車管處的李處長,請他牽個線。線牽成了,鐵頭給李處長一個紅包。都覺得是實打實的事,就差簽合同交培訓費了,鐵頭忍不住就吹起來。當時在場的都是其他駕校的人,鐵頭也沒忌諱,說得眉飛色舞,有點虛張聲勢,言下之意是說你們都別跟我爭,我後麵有李處長,鐵得很。

沒想到遊三波本事更大,遊三波不吭不哼地聽了,別人羨慕嫉妒地起哄時,他隻是嘴巴咧咧,什麼都沒說。過幾天,東宇汽車那邊聲音就變了,再過幾天,他們說換到中發駕校了。中發駕校就是遊三波的駕校。鐵頭好像被人打了一棍子,眼冒金星。他去找李處長,李處長個子不太高,但五官相當周正,眉是眉眼是眼,跟美人都有一拚了。通常女兒長得像父親,鐵頭想,如果不是忙著東宇汽車的事,他倒是要問問李處長家是兒子還是女兒,問過之後,順便把兩代人都恭維一下,一定沒錯。可是現在事情這麼急,必須先說東宇汽車。

李處長手一揮,挺不耐煩,好像聽到兩隻螞蟻打架的消息。李處長說唉,誰做還不是一樣做?鐵頭覺得奇怪,怎麼能一樣呢?錢本來明明進了我口袋,變戲法似地卻進了遊三波的口袋,這能一樣嗎?李處長又說,鐵頭啊,別那麼小心眼,大度點有好處。鐵頭心裏已經明白了三分,他嗯嗯兩聲,笑眯眯地退出來。把李處長說的“好處”反複琢磨幾遍,也沒弄清究竟是什麼,肚子裏那股氣反而越來越往上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