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捕獵人生(1 / 1)

文/沈欣

人生像一行跡飄忽的獵物,人們馳騁捕獵,張弓放箭,卻每每箭走偏鋒,失之交臂。而言稱,捕獲者,也往往是得之璣羽,而失之鵬鯨。

不妨先看一看有名的捕手們手中的獵物:

尼采認為:“人類是一根係在獸與超人間的軟索——一根懸在深穀上的軟索……人類之偉大處,正在它是一座橋而不是一個目的。人類之可愛處,正在它是一個過程與一個沒落。”在尼采看來,人生本身了無意思,它不過是為另一個“有意思”的目的做鋪墊。

被稱為“悲觀大師”的叔本華承認人生是存在的,但是他說“生命的本質就是苦惱”。人生是“事先就知道肥皂泡總是要破滅的,但仍然要把它吹得更大更久遠”的一種無奈。

羅素對人生的理解更容易為我們接受些。他把人生歸納為兩部分:道德的與競爭的。前者給人帶來快樂,後者給人帶來煩惱與痛苦。羅素認為,真正的人生是一座聖殿。人是能夠進入“聖殿”的,隻是在進入之前要“穿越一個黑暗的大洞穴。大洞穴之門是絕望,它的地麵是用令人放棄希望的墓石鋪築的。自我必須在那兒死亡;渴求和未馴服的欲望,必須在那兒窒息,惟有如此才能使靈魂從命運的主宰中解放出來。但在穿越大洞穴之後,自我克製之門又一次重新帶來智慧的照耀。在智慧光輝的照耀下,新的領悟,新的歡娛,新的柔情,欣喜著朝聖者的心靈。”羅素所說的“洞穴”與尼采的“橋”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細思之又不盡相同。在尼采那裏,過了橋,人生就結束了。但在羅素那裏,過了洞穴,人生還在繼續展開著,而且更加壯麗輝煌。

蒙田以其飄逸的才思與清麗的文字曾讓無數讀者耽讀入迷,但是這位不凡的思想家對人生的論述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他說人生就是一個旅程,死亡則是旅程的終點。他也認為生活的快樂來自於道德,而不是權力。他說:“我們的最終目的,即使在道德方麵亦是快樂……這快樂,正因為它是更健康、更強勁、更粗壯、更男性而更切實。因為這種快樂比較溫柔、敦厚、自然……”他還認為道德賜給我們的最大祝福是“不懼怕死亡”。他對人生的態度顯得很平和,而且把“平和地死去”看得十分重要。

掩卷沉思,低回吟味,蒙田的思想深足景仰,羅素的“洞穴說”極耐玄思。然而對尼采的“軟索說”則不敢讚一詞。人生是一個過程,但絕不是一個沒落,也絕非隻存在獸與超人。人的思想、意誌與品質可以超越,人也可以超越自我,但是人本身是不可超越的(人不能變為非人)。人生的意義就存在於人的現實生命中,而不是寄托在“超越”之後的超人身上。

向叔本華求教人生無異於問道於盲。“生命的本質是苦惱”的論斷有些牽強穿鑿。洛克所說的比較接近於客觀——追求快樂是人的本性。其實,苦惱恰恰產生於逆生命的過程。比如疾病就是一種逆生命的過程,其本質就是中止生命,顯然它是與生命背道而馳的。逆生命過程,先是痛苦,然後轉化為苦惱。實際上,疾病越是給人帶來痛苦,就越說明人生是快樂的。身染沉屙的人最能體會“無病即福”這句諺語的真諦。

羅素的“痛苦產生於競爭”的論斷似乎也難站住腳。競爭恰恰是快樂的源泉。22個人站在足球場上了無生趣,動起腳來,才有了萬眾喧騰的快樂。道德可以增加人的快感,但是快樂並不直接產生於道德。快樂本來就寓於生命之中,是與生俱來的。道德、情操、信仰與理想都隻能增加快樂,使生命更充實。

人,生來就是為了增加快樂的——眾說紛紜的人生其實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