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的事,應該已經解決了吧……”仰頭,辨不清悲喜地自語。不知道他的死會在江湖中激起多大的波瀾呢,拂心齋的又一次風波在所難免,無釋大約要氣歪那張美麗的臉了。不由自主地微笑,已經盡力,但無法將所有事都算至完美無缺,隻能委屈某些人做出一定犧牲了。
“你怎麼笑得那麼古怪?”凝眸皺眉,真是叫人有一拳打扁那張笑臉的衝動。
“沒事。”真敏感,被算計多了就會有這種後遺症吧,“對了,你的腳好了嗎?”
凝眸一怔,“不說我都忘了。”她撩起濕淋淋的褲腳,脫下鞋襪,隻見原本紅腫得嚇人的腳踝處已平複如初,隻剩下淡淡的微紅。她盯著看了好半天,好像那兒忽然長了朵花出來,“大哥——”這一聲拖長得很是無奈,“你未卜先知得有點恐怖了吧,知道會掉進泥坑特地換了件破衣服不算,竟然還隨身帶了跌打損傷膏,這種東西你自己應該是不需要的吧?”藥人的特質之一,不管受什麼外傷都無須藥物輔助,在最短時間內愈合且不留任何痕跡。
“我的體質是不需要,所以這當然也不會是我帶的。”宮無策搖頭,一副與己無幹的樣子。
凝眸隻當他不肯承認,遂道:“那倒奇了,難道這玄隱陣內還有第三個人不成——”話未說完,臉色忽然煞白。
她怎麼會知道這陣法的名字?!她對奇門八卦之類應該一竅不通的不是嗎?但為什麼她腦中甚至知道玄隱陣說穿了就是一種障眼法,借五行逆轉事物其實一切都沒變,在外人看來卻仿若這一片不存在似的?這些——惶恐地捂住臉,她什麼時候知道了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原來,”宮無策淡淡地隔著一段距離看她,“有些東西你遺忘得並不如自己想象得徹底呢。”還是有一點點希望沒有滅絕吧,所以雖然被傷成那樣,雖然甚至寧可選擇遺忘,卻還是不甘心……真的忘卻所有。
“什麼意思?我的記憶明明並沒有空白的部分……”虛弱地死咬住唇,心中前所未有的恐慌,那是完全陌生的自己,連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有根本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宮無策的神情仍舊淡然,很安穩的近似於置身事外的淡然,該做的已經做完,餘下的事即使是他也無法插手,“解鈴還需係鈴人,你也知道並且了解的不是嗎?遺忘隻是一時逃避的手段,卻不能算做目的。我從來不以為有什麼事情,是即使遺忘也好的。”
我……
要說什麼呢,亂七八糟的思緒混亂得要炸開一樣,眼前無端模糊起來,層層的迷霧罩著那個無論她怎麼追也追不上的身影……
我……
心中撕裂一樣的痛,是久到幾乎要忘記了有多久的痛,那樣痛得恨不得永遠永遠不要記得的痛……這麼難過,為什麼要記著,忘掉的話就不會再痛了吧,不再在乎的話就無所謂了吧……
我……
“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 ? ?
一絲風也沒有。
空氣似乎有些凝滯的樣子。未遭過踐踏的青草地無邊蔓延開去,星星點點的黃白野花點綴其間。不遠處有一座小茅屋,屋後是一條銀練似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夕陽下反射出點點金光,美麗得讓人有仙境的錯覺,太不真實,連時間也停滯了一般。
“大哥,”低低地開口,“那個人拿你做藥人實驗的時候,你有沒有希望過——他會停下來?”
清雅的麵容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後垂眸,微笑,“有。雖然明知是不可能的事。”
“原來大哥也跟我一樣笨呢,嗬嗬……”輕揚起唇,小孩子總是比較天真些呢,不管多聰明多天才的孩子都一樣。
“小時候,我是真的曾被當作神童過的。”
宮無策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那時候我真是很努力呢。拚命去學所有東西,不管是我有興趣的或是看了隻想睡覺的。六歲的時候齋裏人看我的眼光已經比看那些成名的江湖人物還要來得敬畏了。可是,”無意識地伸出手到泥坑裏去撥弄,看泥水順了指間一滴滴滑落,“一個孩子要那些敬畏有什麼用呢?我唯一的希望,所有的希望,就隻是想變強而已,強到他終於正視我的存在。一直以來,我都這麼希望並努力著,小孩子一旦認準了什麼事是固執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呢。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我會認著這個死理一直努力下去的吧。”
“是指我的到來吧,果然跟我有關啊。”
“……他說,他找了人來照顧我——那時真有當頭棒喝一樣的感覺呢,我終於醒過來,他不會記得我的存在,不管我變成什麼樣。找了別人來,就代表了他的徹底放手。一直恐懼著的事情終於發生,反而覺得鬆了口氣。我想不通的是,我那麼長久的辛苦又算什麼呢?失去了努力的理由,以後我要做什麼?我很慌,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宮無策輕輕吐了口氣,“所以後來我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一個平凡普通得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孩子?”
“是啊,”想起了什麼似的笑著,“那時候我成天守著大哥,不知道有什麼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去,混混沌沌的……直到有一天,我以為已經斷氣的大哥忽然醒過來,對我笑了一笑……”
生平第一遭有人對她笑呢,唇輕揚眉彎彎,溫柔若斯動人若斯,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笑容竟然可以好看到這種地步。雖然,這個人沒笑完就又暈了過去,那短短一瞬卻足以勾去她小小魂魄。
是真的無限傾慕啊。想,也那樣微笑著,以那種平和無爭的姿態;想,變成那樣的人;想……忘記。
宮無策抬眼,一直覺得那天她在酒樓上對鳳淩說的某些話過於奇怪,原來並不是錯覺呢,“這麼算的話,從一開始我就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現了?難怪你一心一意地學醫。”報恩的思想……也占了一部分吧,這樣想著,心口忽然有些發堵。凝眸一怔,“也可以這麼說吧,反正後來大哥又從範東遙的手中救過我——”驀地頓住,臉上是恨不得咬掉舌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