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柳山莊
“別碰我。”
三個字冷冷地,凍結住一切。拒靈垂下眼來,鬆開手,“對不起。”停一停又開口,聲音平板無波,“你沒事吧?”
柳三坐起身來,看著他的目光冷如冰刃,“我好得很。怎麼,三哥沒死你很失望吧?可惜你的好同門太不濟事,下次你要找什麼人來?”
“不是我!孤鶩門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是啊,我倒忘了。”鬼魅般的臉惡毒地湊近他,與眸中的憎惡完全相反的是幾乎可稱之為和悅的語聲,“不過又有什麼妨礙?反正這些年來我們兄弟的臉早已給親愛的七弟你丟盡了不是嗎?真奇怪,柳家怎麼會有你這種自甘下賤的人?什麼不好學,偏偏學了一身下三濫的下毒工夫,還跑去做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等到靠山倒了,居然還有臉再回來。這也罷了,分柳山莊隻當多養了一條狗,誰知狗還會鬧失蹤,既然這樣就索性再也不要出現。這條是回成元鎮的路吧?你還回去幹什麼?不氣死爹你很不甘心是吧?”
真是獨特的教弟有方啊。宮四讚歎地想,總算知道小鬼的刻薄嘴臉是承襲自哪裏了。
“這位——”柳三總算記起車廂內還有另一人的存在,向他點頭,“還未謝過救命之恩,敢問兄台尊姓?”
“你大概是誤會了。”宮四很謙遜地向他擺擺手,然後朝拒靈抬了抬下巴,“我是因為他,才迫不得已出的手。”
柳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拒靈卻明白他不是開玩笑,如果不是跟自己有牽涉這個人是真有可能袖手而去的,“三哥,”他低聲道,“他是宮四。”
“宮四?”好耳熟啊,他瞳孔一縮,“拂心齋的宮四少?俊俏無雙豪爽超群熱心正直知交好友遍天下的——”一長串聽來的形容詞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滿臉的血跡塵土也遮不住柳三的尷尬之色,要命,這個名字實在太如雷貫耳了!
原來我是這樣的人?
這個人居然是這樣的人?
兩雙同樣震驚的眼睛對上,片刻後,狹長鳳眸的主人陶醉地捧住臉頰,眉開眼笑地重複:“俊俏無雙?豪爽超群?熱心正直?嗬嗬嗬嗬……”
“俊俏無雙?豪爽超群?熱心正直?”同樣地重複,配上的卻是極度疑問不屑的語調,拒靈第一次用正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對麵沉醉得不可自拔的青年,得出四個自己也覺得荒謬然而寧可相信的結論,“重名重姓。”
“哪有這麼巧的事?拂心齋可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哦,何況這是你三哥說的,對不對?”宮四並不生氣,轉而向柳仲容眨了一眨眼。
心——跳了一跳——
他幾乎是跳起來地按住胸口,頭“轟”的一聲撞上車頂,在兩雙啞然的目光中狼狽地急急坐回原位,卻又因牽扯到移位的右腕骨而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臉上燙得厲害,意識到以自己目前的尊容根本瞧不出臉紅後才慢慢定下心來。但是,他怎麼會因為一個和他一樣的青年的眨眼而心跳?回想方才,那一眨間的風情——好魅惑的一雙眼——
小鬼的莽撞性子也知道從哪來的了。宮四拚命忍住笑,想著轉移話題:“柳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啊?也、也許吧。”柳三回過神,對於之前的說法開始猶疑了起來。可以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那麼傳言的謬誤程度好像也太離譜了點。
拒靈冷哼一聲,他是死也不信那些東西的。想了想,“你不是叫做宮鳳淩?四隻是排行,宮四一定是別人。”他兀自下了結論,並且深信不疑。
“咿,原來你之前也聽說過我?”宮四揚起了眉,相識以來這小鬼的冷漠害得他險些以為那些有關自己蓋世無雙的聲名全都是出自於做夢,“不過你聽得似乎不太權威,‘鳳淩’隻是我的字,‘宮四’才是本名。”
這一說連柳三也一呆,下意識向他看去,一對上他的眼嚇得忙忙別開目光,又忍不住低語:“可是、可是這名字也太簡陋了吧?!”怎麼配得上盛名若斯的宮四少。宮四……傳言畢竟隻是傳言啊,喧囂得翻了天卻原來連主角的名與字都分不清。
“我覺得不錯啊。”宮四不以為意地向他挑眉,“柳兄,你的手要怎麼辦?我隻懂打人不懂善後的。”倒不是因自己下的手所以心懷愧疚過問,實是小鬼的目光一直盯在那隻斷腕上,盯到他忍不住也看過去一眼才記起自己之前做的好事。
柳三有點吃力地側頭向窗外看了看,“沒事,前麵不遠的小鎮上有大夫,醫術雖不怎樣,這點小傷應該還處理得來。對了,四少怎麼會和,”他皺眉嫌惡地掃了一眼拒靈,“我七弟在一起?”
“助人為樂,送不識路的令弟回家。”宮四笑眯眯地說,擺出來的儼然就是一副熱心正直的模樣。
如玉的笑顏在拒靈眼中卻又成另一次無恥的鐵證。這個人……好意思臉也不紅地說出這種話!
“那真是多謝四少了。”傳言也是有其存在的道理啊,他剛才似乎想太多了。相識未深的柳三暗忖,一邊道,“有關我七弟的身份……”
“分柳山莊的七少爺吧。”宮四打斷他,笑容不變,“我知道了,不用再介紹。”小鬼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隻怕整個分柳山莊免不了要被一群篤信“除惡務盡”的正道中人踏平吧。
聞弦歌而知雅意,果然是個人物呢。雖然行止……與他想象的有所出入。柳三暗咳一聲,“多謝四少體諒。”
車又行了一陣,柳三換上件宮四的幹淨衣衫下車告辭,臨走時冷冷看了眼拒靈,“二哥他們都在家等著你的大駕。”
“小鬼。”良久,宮四懶懶地叫了一聲,一邊躺了下去,以臂作枕,合上眼道,“你想哭就哭吧,但是不許哭出聲音來吵我睡覺。”
“你胡說什——”反射性地就要動怒,手背忽然一涼。拒靈怔怔地舉手摸上臉頰,才發覺不知不覺間竟滿臉是淚。
這個人……一定是看到了吧。他有些狼狽地將臉埋入手中,咬住指節以抑住要脫口而出的嗚咽。這麼丟臉的事就這樣被看到了,還以為會被嘲笑的,但是,這個人好像也並沒有,想象得差啊。
三天後,成元鎮。
“你可以走了。”拒靈跳下車來,淡淡地向著車內道,口氣雖然不好卻也不壞。這幾天這個人對他算是不錯了,一字也沒提那天發生的事,即使為一些事情衝突時也沒拿那件事當做武器攻擊。不在別人的痛處上做文章——他就勉強承認他不是一無是處吧。
“哦,你可以走了。”宮四跳下車來,向車夫揮了揮手,“辛苦你了,回去記得幫我向小袁道個謝。”
車夫恭謹地欠了欠身,趕著馬車離去。
“你,”拒靈臉色微變,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想幹什麼?”
“去你家做客啊。”宮四笑嘻嘻地說,很自然地拉著他邁開步子,“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條件,我不要你殺人放火,不要你做牛做馬,隻白吃白住一陣子,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拒靈的臉色已經是大變了,猛地甩開他的手,“你做夢!”
“幹什麼這麼小氣?你不是殺一個人有千兩黃金拿的嗎?”宮四無辜地看著他,“我又不會住很久。”
拒靈努力冷靜下來,不能慌,他必須找出足夠的理由打消這個人莫名其妙的念頭,“你為什麼要住我家?拂心齋的分行遍布天下,你哪裏不能白吃白住?”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如果,我想找死的話。”宮四笑著,“這一路相處過來,以殺手的直覺難道你絲毫沒有感覺,我是處於逃亡途中嗎?”
“以為我是三歲小孩?”拒靈訕笑,“撒謊麻煩撒得像樣點的好嗎?”
宮四看著他,總是半彎著的一雙眼眸烏黑得深不見底,“你以為我為什麼在芙蕖閣站一站就走?難道真是因為你的出言不遜?小袁是我的下屬,我和他沒上沒下不分大小不代表他也有同樣的資格。你說的話就算再難聽十倍,隻要我在他就隻能忍著。芙蕖閣裏隨便找個人就能把你平安送回這裏,我又為什麼一定要親自出馬?難道我真的閑得沒事做不成?拒靈,”他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叫他的名,“你的江湖閱曆畢竟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