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再說下去,宮四揉著眉,道:“是不是已經遲了?”
柳三慘笑,“我們遲了三年多——太遲了!老七身上已經全是毒,帶他回來隻有死路一條,這種情況下,我們隻剩一件事能做。”
“小鬼出名極早,推算起來,她那時不過十四歲——”宮四繼續揉著眉,“她早期的名聲是你們幫著打響的吧?”
柳三霍然轉首,看著他的目光是真正的激賞,“四少好才智。她小小年紀被推出來,我們隻能借著那組織探知她每次出任務的時間地點,暗中相助。明知道是將她更往火坑裏推,卻是毫無辦法。直到後來她終於能獨當一麵,自己解了毒。而那時,她與我們的關係也終於無可修複。”
“你的武功最高,助她的人也多半是你,”宮四一邊想一邊說,慢慢將事情一點點地串起來,“你與孤鶩門接觸得最多,找門裏其他的殺手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那次小鬼去找我大哥,你們以為是孤鶩門的餘孽下的手,所以才找上他們然後被我撞見,是吧?”想了想,“要她定期扮惡霸是誰想出來的?這招除敗壞分柳山莊的名聲沒有任何好處——讓人記住小鬼?”
“全中。是老五的主意,老七常年不見人影易招人疑惑,一旦有人順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柳三換了口氣,“雖然此舉有些多餘,也敗了她的名聲,但是,我們必須確保她的萬無一失。”
“真的很寶貝她啊!那你們的關係怎麼會這麼糟?”這是整件事中他惟一想不通的。
“還不是那死老頭子!”柳三的刻薄嘴臉終於忍不住現了形,“要不是有那倒黴的血緣關係我早砍了他八段!加上老七又還惦著他——不就是小時候對她好過嘛,我們對她好得多了!”他憤憤不已地說,“不知道老七怎麼想的,小時候見了我們像見了鬼一樣,長大後就一點表情也沒有,那老頭子是她爹又怎麼樣?我們是她哥哥耶,六個人難道抵不過一個糟老頭子?!”恨得磨牙,臉都扭曲了,“她不知道她那爹可是一心惦著怎麼殺了她這個禍根,我們怕她知道真相傷心,連告訴也不敢,她偏偏還得空就回來送死,每次回來我們就隻能整夜守在她院外。老頭子和我們過了幾次招知道不能得手,才漸漸死了這心。但危險畢竟還在,我們隻能加以打罵想讓她不要回來,孤鶩門雖然不是好地方,以她後來的修為待著反而比較安全,何況萬一知道自己的爹要殺自己,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傷心,相比起來,反正、反正她也討厭我們,就算我們對她不好也隻不過讓她更討厭我們罷了!”說到最後已全然是自暴自棄的口吻。
“你們,”宮四看他的目光完全是在看一個白癡,“從來沒想過別的可能嗎?她真的是為了爹才賴著不肯走?聚靈——拒靈,再明顯不過不是嗎?”這一群自以為是的笨蛋啊,居然沒一個人想到要踏出一步問問,哪怕隻是試探也不會搞成這樣啊。
“什麼明顯?”
宮四連瞪他都懶了,“拒靈——拒絕,她連那個人取的名字都不要了,還會惦著他?至多惦著怎麼殺了他!你別忘了她的身份,什麼人對她有殺意她會感覺不出來?何況連樣子都不記得的人,從哪裏生出感情來?”
多年的認定一夕崩塌,柳三還是沒能反應過來,“不會吧?那她為什麼還總是回來?”
宮四沒力氣也沒脾氣了,他不知道聰明的人笨起來這麼可怕,“二減一等於幾?”
“難道……”他不敢置信。
“你留著問本人吧。”他的耐心本來就有限,大半夜不能睡覺更鬱悶,“我隻問你,你們是真的很疼小鬼了?”
“她是我妹妹啊,我怎麼會不疼她?”柳三瞪他,“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我們也不會把主意打到四少身上,希望四少能帶著她離開這個泥坑。現在全穿幫了,老七是真的把心落在你身上,你若敢待她有一絲不好,說不得我們兄弟全上幫她討個公道,也未必就輸了你。”
“你放心吧,疼她的可不止你們。”宮四忽然詭異地笑了笑,“開不開心呢小鬼?還沒成我的人已經有人忙著幫你討公道了,過來安慰一下我,我很怕呢。”
柳三僵僵地轉頭,定格。
身後的台階上,一人沐月而立,眼眸晶瑩如天上繁星,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為誰風露?
“忘了告訴你了,”宮四一掌拍拍柳三肩頭,笑得抱歉無比,“我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過去看她的安危,然後順手解了她的穴道。”
兄妹倆對視著。
良久,拒靈開口:“三哥。”
一瞬間丟臉地模糊了雙眼,柳三激動地跳起來正要抱過去,院門“砰”的一聲被踹開。
一人披頭散發地闖進來,隻著中衣,一進來就扯住柳三,聲音嘶啞:“他呢?叫他出來,我殺了他!”
柳三揚手就是一記耳光扇過去,“你瘋了?”
他這一下出手極重,那人被打得偏過頭去,黑發散開,露出半邊臉來。宮四才認出來,這狀若瘋狂的人竟是柳四。
“我要殺了他,三哥別攔我!”柳四的眼神空空茫茫的,嘴角裂開了在流血,柳三那麼重的一巴掌竟然都沒打醒他。一滴滴血浸染在雪白的中衣上,月光下看去哪還有一點人氣,簡直就像個幽靈。
“我管不了了,老七會傷心就傷心好了。他殺了大哥,害得老五得了失心瘋,把老七逼去孤鶩門,我為什麼不能殺他?為什麼……”
“住口!”
“啪!”又是一記耳光打過去,“老五瘋了你也瘋了?我叫你看著他,不是叫你陪著他瘋!”
“我求你了三哥你別管我,”柳四癡癡地伸出手來拖住他的衣袖,“有什麼罪我來背好了,他不死老五遲早有一天會全瘋的。我受不了,我一定要殺了他。”
“你給我醒醒!”
“大哥……”拒靈飄一樣從台階上走下來,走到兩人中間,“大哥不是病死的?是他殺的?”
柳三的神經繃到及至,看著她一句話也不敢說,已經瘋了兩個了,再瘋一個他也要瘋了。那個人,那個人究竟毀了多少人?
得不到答案,拒靈轉而問另一個人:“四哥?”
失神的眼動了一下,柳四慢慢地轉過眼珠,瞳中終於映出了人影,“老七?”怔了一下,“你叫我什麼?”
拒靈怯然,“四哥,你沒事吧?”
宮四掩麵歎息,似喜似悲。柳家的人還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口舌犀刻裝模作樣,連抱著人哇哇痛哭的習慣也是一脈相承。
“對不起、對不起……你還肯認我,我那麼對你你還肯認我……”貨真價實的男子抽泣的聲音,低啞得近於嘶吼,“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指尖顫抖著摸上她麵上隻餘淡淡痕跡的疤痕,“痛不痛……一定很痛吧!不要恨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嗚……”
“四、四哥……”
“你幹什麼?!”懷中忽然空掉,敵意全部放射過去,柳四加以實際行動,“把我妹妹還我!”
“再不鬆手,你的寶貝妹妹就被你抱斷氣了。”宮四一手輕拍搶回來的拒靈的背助她順氣,一邊抬腿踹退他兩步。分神注意到他的臉……怔住。
雖然,早就覺得這個人的完美是裝出來的,但是真麵目是這樣也實在是太——爆笑了!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居然還能在外人麵前哭得這麼一把鼻涕一把淚,半邊臉上兩個重疊的巴掌印,瞪著通紅的眼伸手孩童一般索要東西,大有不給就滿地滾耍賴之勢,“嗬嗬嗬……”宮四抱著肚子蹲在地上狂笑。
定下心來的柳三搖搖頭,確定這個人果然沒什麼心肺,別人兄妹盡釋前嫌抱頭痛哭的時候他不感動就算了,竟是覺得很好笑的樣子,不過——咳,老四的尊容也確實有這個效果就是了。
“好了,”一會兒宮四笑夠了站起來,打了個哈欠,“今天到此為止,剩下的事明天再說,反正該做的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