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2 / 3)

然而妓院與寺院比鄰的這檔怪事,還不是鳳翔鎮上的人最為津津樂道的事。

尼姑庵最裏麵有一座小屋,由小屋的外觀看起來,仿若風一吹就會被刮走似的,但裏頭倒也幹淨舒服。而在小屋旁不遠處,有一棵百年大樹,正巧與鶯燕樓的花魁——王巧嫣的樓閣相鄰。

此刻王巧嫣那細致的花雕木窗正大開著,美人玉手托腮、溫柔地淺笑,一雙嬌媚似水的眸直盯著坐在窗邊樹幹上的小姑娘。這小姑娘便是鳳翔鎮人最為津津樂道的人物——鳳舞。

王巧嫣以長寬水袖掩嘴輕嗬著——雖然此刻是未時,但對卯時才睡的她來說,是稍嫌早了些。

王巧嫣直視著眼前的鳳舞,笑容裏多出了幾分疼愛。鳳舞芳齡雖已十七,但她那嬌小的身形總讓人誤以為她才十三歲。雖然身著破舊補丁的綠棉裙,卻仍掩不住她一身的柔美。

近幾年來,由於天下安寧、經濟富裕,女人們的體態愈見豐腴,衣裙越益講究華美,攏高的發髻上以各種金玉簪釵作為裝飾。然而這些在鳳舞身上全都見不著——瞧她簡單式樣的發髻上也隻有一支普通的花形木簪子。但她相信鳳舞若以美服金釵仔細打扮一番,肯定比她這人稱第一花魁的美人更加嬌美動人。

“哼,巧嫣姊,你有沒有在聽小舞說話?”

鳳舞一見王巧嫣有些出神地沒注意到她說話,不禁有些嗔怒地抱怨起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嘛?”

王巧嫣笑開了眼,佯裝審視地打量著鳳舞,然後逗弄地笑言:“在想咱們的小舞怎生得如此美呢!”

“少瞎說了,巧嫣姊!”鳳舞有些責罵意味地說道,但臉上漾出的笑容卻徹底破壞了她的怒氣。

王巧嫣格格地笑開,“我哪有瞎說!你瞧,咱們可是得花上一番功夫塗抹胭脂,用朱紅在額中繪出些許花樣才有這等麵飾的,而你無須打扮便生得這般粉嫩的嬌樣。再者,瞧你額心上那天生的桃型朱砂痣,可是任人用盡各色朱紅所繪不出來的呢!”

鳳舞抬起左手撫上額心眉中上的痣。這痣在她十歲以前隻不過是顆小紅點,十歲那年的一場大病後,便成了桃子狀的朱砂痣,而後十三歲的另一場大病讓這顆桃痣更加粉豔。

王巧嫣看見鳳舞抬起的左手,小指上圈掛著一條長約三寸的細紅線,她收起玩笑之心,正色問道:“小舞,你圈在小指上的紅線沒什麼變化吧?”

鳳舞一聽微怔住,右手撥弄著左小指的紅線笑道:“沒事,我一向都有注意的。”

她明白巧嫣姊為何會如此擔憂她,因為這條紅線總是替她帶來厄運——

她原是杭州一位縣令的女兒,乃小妾所生,在縣令大人重男輕女、毫不在乎她的情況下,童年倒也過得快樂。可是七歲那年她染上風寒,病況遲遲未見好轉,直至一位高人進入宅院裏,替她掛上這條紅線後病才痊愈,紅線卻再也無法解下——

她的父親尋盡各種方法想將這條礙眼的紅線剪去,但都徒勞無功,甚至還因此染上怪病。一位江湖術士見此,便宣稱她命格帶煞氣,終會克父母、克夫克子。最好的解決方法便是讓她削發為尼,於是她就被人送進了尼姑庵。

縣令大人還深怕離杭州府宅太近的寺院仍會克煞到他,特令送她到這間離杭州極遠的鳳翔鎮上的尼姑庵。

王巧嫣聽出了鳳舞語氣裏佯裝不在乎的失落感。記得她十四歲那年被賣進鶯燕樓為妓時,成天以淚洗麵,適巧一日午後她發現了老愛爬樹的鳳舞,一時之間竟忘了哭泣,隻是一臉疑惑地問鳳舞,為何不顧危險地爬樹?

豈料鳳舞竟回答她:“這樣才可以看到遠在杭州的娘。”

因為這句話,使得原不同道的兩人成了知交,九年來她們相互扶持地走了過來,她一直是以姊姊的身份疼愛著這位小她六歲的妹妹。

王巧嫣以輕快的語調試著轉變鳳舞陷入自憐的愁緒中。

“對了,你方才不是說到你昨晚又夢見‘他’了?”

“對呀。我好開心呢!巧嫣姊,我告訴你哦!這一次他還跟我說了一些話,他說——”鳳舞整張小臉瞬間亮了起來,開心地描述著她的夢境。

自她七歲到尼姑庵之後,她便常常夢見一名男子。她並不知道這名男子的長相,因為在夢中“他”的臉總是看不清,隻是隱約地知道他很高、很壯,聲音低沉而有力,有一種王者的強悍氣息。

在夢中他對她總是百般地嗬疼與憐惜,隻要夢見“他”,她便有種被溫柔、安心和溫暖的氣息包圍住的感覺。在鳳舞的心中,“他”占有一個很特殊的地位。

鳳舞以有些期待和莫名膽怯的口氣問道:“巧嫣姊,你想‘他’是怎樣的人?”

“嗯——我想,小舞這麼讚賞‘他’,那麼,他肯定是個會疼惜你的好男人。”王巧嫣真誠地笑答。

鳳舞輕聲一笑,兩腿在空中來回擺動著,兩隻手掌撐在樹幹上,想象地說道:“嗯,他一定會來找我的。他肯定會像房大人那般,因顧及夫人的心情而不納妾。”

王巧嫣明白鳳舞提及的房大人一事,這是前陣子宮中流傳出來的消息。傳說皇帝因念在房玄齡大人開國輔佐之功而欲替他納妾,可是房大人為了顧及夫人的情緒而遲遲不肯答應,皇上便調侃他怕妻。

房夫人知道了皇上的旨意後,即揚言若房大人納妾,她將以死來明誓。皇上知曉了便賞房夫人毒酒賜死,隻見房夫人毫不遲疑地當場仰酒而盡。萬萬沒想到皇上賜的是醋而不是毒酒,用意隻是在試驗她的真心,至此皇上也隻好放棄,不再逼房大人納妾,因而傳為佳話。

王巧嫣笑了笑,說道:“小舞,別太期望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不納妾的。自古以來,別說那些達官貴人是三妻四妾的,就連個市井小民,有辦法的,照樣也是左擁右抱。你呀,看開些,別老是死守那個一夫一妻的想法。”

“哼,我不管。”鳳舞手握緊拳,固執地辯道:“我娘原是小妾,受寵又如何?永遠也得不到我親爹全部的注意。甚至——”鳳舞察覺到自己差點就說出不該說的話而及時停住。她深吸一口氣,有些惆悵地說道:“若不是師太不允許我十八歲以前削發為尼,我早就皈依佛門了。”

“小舞,你還沒斷了皈依的念頭嗎?”王巧嫣有些氣惱地站直了身,她一直以為她早斷了這樣的念頭的。

“巧嫣姊,我——”

“小舞?”

鳳舞被這一聲突來的叫喚而打住話題。她回頭往下一看,就見到悟心師姊左右張望地在找她。她驚嚇地一呼,開始手忙腳亂地急著想爬下樹。她急忙說道:“糟了。悟心師姐在找我了。師太最氣我爬樹,若讓她知道就慘了。巧嫣姊,我明兒個再來找你!”

“小——唉!我還沒說完呢!溜得真快!”王巧嫣看著鳳舞三兩下便跳到地麵上,跟著她的大師姊一同往前堂走去的背影。

一個女人。

龍焰飛的臉上勾勒出一抹侵略性的笑意,他的視線狩獵似的緊緊追逐著眼前的這一抹綠影。

“你看!這花美嗎?”

嬌俏的臉上柔媚的笑容為他展現無遺。她的手拿著一束野花,略偏著頭,可愛地問著他。聲音清脆稚嫩。

龍焰飛輕笑一聲,她執起花舉向他。當他伸手欲接過花時,她竟放手任花兒從他的指尖墜落在花草上。他錯愕一怔,她淘氣地嬌笑,隨即轉身跑開。讓銀鈴般的輕笑聲隨著和風包圍著他。

龍焰飛狩獵似的眼微眯了一下,一張開,掠奪性的威脅眸光更加明顯。他受夠了!

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陪著她玩著這個若即若離的遊戲。他玩夠了,他失去了耐心,邁開大步追上前去。他頎長,她嬌小,不一會兒她便被追上,雙手一攫,緊抱住她。他捕捉到她因受到驚嚇而發出的抽氣聲,並將她完全圈在懷中,瘋狂地自她唇舌之間汲取著她的甜蜜。

那樣地急切、那樣地熟悉、那樣地不能自己。

“嗯——嚇!”

龍焰飛突地坐直身,急吼吼地喘著氣,額上不斷地滑下汗水。他突然想起自己此刻身在何處,有些煩躁地環視著周圍。還好弟兄們正因連日奔波而疲倦地沉睡著,而他正巧又挑在離大夥稍遠的地方休息。四周樹林寂靜,隻是偶爾有夜梟嗚咕、微風拂過樹葉的聲響。

龍焰飛閉上眼、屈起膝坐靠在樹前,手掌抹上臉,深深地呼吸,有些煩躁地抱怨道:“這夢也太真實了吧!”該死,他竟在紮營時做起春夢。若此刻在沙場上,早被突厥人剁成八段了!

他低咒一聲,站起身向守夜的侍衛比了個沒事的手勢,煩躁且微怒地靜聲朝林裏走。

一走到河邊,他仔細地梭巡四周環境,然後才放心地解開衣服走進河中,任清涼的河水洗去他一身的疲憊。他坐在河中,枕於石上,享受這三個月來難得的悠閑。

“真該死了。”

他搖頭自嘲且無奈地笑了笑。忽地,岸邊草叢裏有些微動靜。長年在沙場上的磨練,早練就了他高度的警覺心。龍焰飛無聲且快速地遊至岸邊,伸手握住他那永不離身的九環大刀,凝神準備迎擊。

最接近河岸的草叢突地沒了動靜,卻響起一聲輕喚:“大哥,嗚呼。”

龍焰飛輕呼了一口氣,放下九環大刀,再次全身放鬆地走回河中,坐躺在河裏,閉眼享受,這才傲然地命令道:“過來吧。”

話一出口,草叢便出現了龍紹恩那張帶笑且俊朗的臉。龍焰飛微睜眼瞥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眸享受河水的流勁。

龍紹恩是他多年的好友、知交和忠誠的夥伴。他們雖沒有血緣關係卻情同手足,日前兩人也正式成了拜把兄弟。

“呼哈!大哥,這水很舒服吧?”

龍焰飛看了眼紹恩那副諂媚的模樣,撇了個笑,回道:“奉承的話你不適合說。別裝了,下來吧。”

“呼嗚!”龍紹恩像個要到糖吃的小孩般欣喜地歡呼。正要坐下來時,看到正巧睜開眼的龍焰飛,佯裝驚嚇地尖叫著:“呀——討厭!你不要偷看啦!”說罷,還露出一副被欺負的可憐樣,雙手環抱著自己,抽抽答答地啜泣。

龍焰飛看著這做作惡心的一幕,受不了地閉上眼不耐地吼道:“別像個娘兒們似的!”長年在沙場上殺敵,誰沒看過誰的原貌呀!還裝!

“哈哈哈——”龍紹恩回複男兒聲調爽朗的大笑。背靠著石,盯著一臉不悅的龍焰飛,調侃地說道:“嗯,說到娘兒們呀,這幾天弟兄們可真擔心大哥你呀!”

龍焰飛聽聞,眯了下眼,沉聲問他:“什麼意思?我何時要你們操心來著?”

“怎麼能不憂心?這段時日,你老是煩躁得像頭剛冬眠出來的黑熊。稍早,你下令紮營時,還有弟兄擔憂地抱怨,怎麼不直接趕到鳳翔鎮!”紹恩說著,看見龍焰飛的臉愈來愈臭,心中捉弄之情愈發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