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色撩人(唐純)
01
京城,錦衣侯府。
暮春之季,陽光燦爛,閣樓的窗戶敞開來,從這裏望出去,滿園青翠盡收眼底。
西門慕風披了一件白狐皮的短裘斜倚在窗邊,表情淡漠一如絕世遺塵的月影,與遠處大門口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大師,結果如何?”西門夫人緊張地看著瘌頭和尚手中的占卜銅錢。
“天生煞星入凡塵,兄弟相克生死門。莫問身前身後事,命裏乾坤早定論。”瘌頭和尚口中念念有詞。
圍觀眾人一聽,俱都臉色大變。
西門夫人更是一個踉蹌,駭得差點兒跌坐在地。
“不不……不……”她瞠大了眼,連連擺手。
“夫人!”瘌頭和尚陡然睜眸,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大公子的這場病隻怕還得落在二公子身上。”
“沒……不、不是……”西門夫人由驚惶變得驚慌,刷白了一張圓潤的臉。
忠心的管家上前一步,嗬斥道:“胡說!咱們府裏向來隻有一位公子爺,何來二公子之說?”
“既是如此,”瘌頭和尚微微冷笑,“就算是和尚白來了。”說著,他袍袖一拂,也不行禮,轉身欲走。
“慢著。”西門夫人顫巍巍地追出兩步,小心翼翼地問:“難道就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和尚合目,半晌,搖頭。
“那……那他們明明不在一起了呀。”西門夫人嚇得腿軟,腦袋直嗡嗡地響。
“不在一起?不在一起就能扭轉命運?”和尚冷哼,“他們二人是天生的煞星,不死不休的。”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西門夫人喃喃著,仿佛是受到太大的驚嚇般滯了一滯,接著,猛撲過去跪下,淚如泉湧,“大師,大師,求您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呀。”
滿府的丫頭仆婦們嚇傻了眼,齊刷刷地跪下。
頓時,偌大的庭園裏隻聽得到西門夫人催肝裂膽的哭聲,擾得人心慌。
“荊烈。”西門慕風沒有回頭,慵懶低沉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室內形成回音。
“在,爺。”一虎背熊腰的男子無聲無息地站到他的身後,仿佛是不經意地替他擋住了門窗之間對流的強風。
“讓春桃扶夫人回去休息,打發那和尚出去,再把管家給我叫進來。”簡單的語氣不像是命令,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是慣常發號施令的樣子。
“是。”荊烈回答一聲,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走至門口的時候,略頓了一頓,順手帶上了房門。
西門慕風仍然沒有回頭,那未得舒展的眉頭卻攏得更緊了。
“大少爺。”管家進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竟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向南的窗外明明是一片豔陽,可這屋子卻像是受到詛咒一般陰冷潮濕得令人待不下去。
“爺,不知您叫奴才來有什麼吩咐?”他低眉順眼、畢恭畢敬地問。在西門府做了三十多年的管家,伺候過爺孫三代人,可惟獨對這個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的少爺,他是又愛又怕;總覺得他那清俊秀雅的眉目下,藏著說不出的心機與深沉,就像隱在錦緞中的利刃。
“坐。”西門慕風終於回過頭來,淡淡地瞥他一眼,指指屋子裏惟一的那一張椅子。
椅子上墊著厚厚的虎皮,與這溫暖的春季顯得有些不太搭調,包括西門慕風身上的那件白狐皮短裘。這間屋子、這個人,都還停留在冬天。
老管家一邊想著,一邊被動地坐下。
說是坐著,其實隻是稍稍沾了一絲椅子角兒,比站著還要難受。
不知道為什麼,少爺明明是體恤下屬的舉動,卻總讓人覺得為難,比懲罰還令人難過。
“你在這裏也做了三十多年了吧?”他的緊張,西門慕風看在眼裏,卻並不為意。這府裏的每一個人,看到他時都是這樣的表情,他習慣了,或者說,他天生就認為該當如此。
“是的,少爺。”若是平日,老管家說起這話時定是中氣十足,充滿著自豪。然而今天,卻不知為了什麼竟顯得有些心虛。
“那麼,二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你應當都很清楚?”
“是。不、不……是!不全是。”老管家低著眼,覺得睫毛有些濕,卻又不敢眨,那汗水便迅速模糊了眼睛。
“這麼大的事情你若不知道,就白當這麼多年的管家了。”西門慕風仍是慢吞吞地說著,聲音輕柔得像是流水滑過絲緞,然而,聽在管家耳裏,卻比晴天霹靂還令他心驚。
“我……不知少、少爺要問的是……是哪一件事?”他幾度從椅子上滑下來,卻又戰戰兢兢地坐了回去。
少爺要問的事情,不說他也清楚。怪隻怪那瘌頭和尚信口開河,大概偏巧又給少爺聽了去,這下該怎麼辦?
怎麼辦?
他急得如坐針氈。
“我——還有一個兄弟?”不管他怎麼急,西門慕風卻隻是一徑用那雙狹長漂亮的鳳眼看著他,定定地,沒有什麼表情,卻看得旁人不得不低頭汗顏。
“沒……沒有。”
“嗯?”西門慕風不經意地一揚眉。
“都是那和尚胡說哪,不信,您問夫人去。”管家擦了擦滿額頭的汗。
“夫人剛才已經告訴我了,現在,我隻問你。”
“夫人已經告……告訴少爺了?”管家瞠目。完了,剛才那一幕,不用說,一定全被少爺瞧了去。
怎麼辦?
這件事經那和尚一嚷嚷,大概瞞不久了,還是——
還是——
說了吧。
這樣想著,他脊背一挺,橫下心來,說道:“少爺的確是有一個雙胞胎兄弟。”
他頓一頓,偷瞄西門慕風一眼,後者的神情仍是那麼清雅、淡漠,仿佛絲毫不曾關心,又仿佛所有的事情皆在掌握之中。
老管家長歎一聲,沉浸到二十多年前的回憶之中。
“二十年前,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老夫人生下一對孿生兄弟。老爺夫人那個高興呀,簡直是沒法形容。光瞧著,就樂得合不攏嘴來。可是,還沒高興多久,就發現了問題。那兄弟二人全都麵色青紫,渾身冰冷,不哭也不笑,二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怎麼分也分不開。”
想起當日情景,老管家仍是不寒而栗。
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夫人生下了一對怪物。
哪有小小嬰兒力氣恁大的?那手、那腳,分明是長在一塊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