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綠雲傾,金枕膩,畫屏深。
絹繪潑墨的屏風背後,一抹棠影獨坐,宿醉初醒的風痛還未消退,兩頰依然緋紅,耳邊是那與陽爭輝的男子邪魅聲線:“此生定不負你。”她感覺到他緊緊將自己擁在胸口,感覺到他溫柔摩挲過她瑩潤臉頰,感覺他熱烈而誠摯的情意,卻獨獨看不清他的臉,仿佛是那如墨的修眉,點漆的澈眸,又仿佛是鴉眉飛揚,眸光粲然。
那襲鑲金繡龍的黑袍提醒了她,這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王者,是她洞房花燭夜裏不見的良人,更是她酒醉失態委之玉身的男子,他氣急敗壞吼她:“不許你再喝酒!”言語間的寵溺卻暴露無疑。
忽然微微揚眉,她笑說一句好,卻讓他驚怔,那樣柔婉的應答,那樣溫柔的笑,是平日裏少有的,肌膚相親,她與他共宿一榻,越過最後一道防線,她已沒有畏懼,亦不再顧慮。
心裏那張月潤玉雕的俊容在瞬間退至千裏之外,再也看不清,那佼佼清絕的風儀霎那變作光芒萬丈的光輝,耀得天地失色。
“小姐,該吃藥了。”冰硯翼翼捧著一碗湯水進來,眉梢眼角都是喜悅。
向魂扯唇,起身的瞬間有一刹那的裂痛,身形一搖晃,雙手忙撫上小腹,眉頭緊皺,笑容立時隱沒。
“什麼藥?”向魂看著那碗淡黃液體,在氤氳天光裏泛出翠綠色,仿佛是下一季的新綠。
冰硯掩唇一笑,“這是調養止痛的秘藥,皇上特意吩咐的,說是……”冰硯的臉忽然紅了,支吾道:“說是……能盡快懷上龍種的藥,還是太常侍大人親手調製煎熬的。”
向魂的雙眼眨了眨,長睫投下深影如扇,將泄露心思的目光藏匿,冰硯隻看見她輕一勾唇,“放著吧,你先出去,一會我喚你再進來。”
望見冰硯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向魂緩緩將目光收回,伸手端起桌上骨瓷雀鳥對花碗,玉手瑩潔勝初雪,丹蔻若梅綻雪地,輕輕拈住碗沿,瓷碗曳然鍍華。她引袖送至唇邊卻又僵住,耳畔戚戚傳來昔日母妃常含淚低吟的曲子,幽幽哀哀,令她一震,湯藥也潑失了大半,剩下小半在瓷白裏打著轉兒,映出模糊倒影,依稀是母妃熟悉的秀麗眉眼,紅唇輕啟,依依唱了起來:“莫以今時寵,忘卻昔日恩。看花滿淚眼,不共楚王言……”
淒冷一笑,素衣長裙逶迤拖地,帶出纖塵不染,嫋嫋行至窗前,玉臂橫生,翻手為雲覆手雨,一碗精調細煎的珍饈傾碗而下,滋養了外頭那一樹的落英月桂初開紅梅,深冬,明秋,它們定會開得如霞燦爛吧。
“絕不負你。”蘭唇微動,幽幽暝暝,卻不知,是對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