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陰鬱的入口,是吸去所有明媚光亮的幽暗處。
劍戟衝天的甲士收了利器寒光,朝麵前神情高華的女子靄靄垂首。門上鐵鎖黑鏈咣當作響,數名宮人著慘淡素衣魚貫入內開道,引出後頭一襲海棠紅,色冷卻矜貴,素嵐袖口細細著了鸞紋,暗以金線描之,遠望有如隱匿雲間的展翅離朱,身斂祥雲羽拂日光,乃萬鳥之王也。
可眼前所見絕非雲端,而是困獸之籠,一條漫長冰冷的平實甬道將視線延入黑暗深處,石青近黑,仿佛血洗之後的幽暗,兩壁森然酷厲,隱在一片血黑裏不辨色彩,汗味濃重,餿味嘔人……皆是死亡的氣息。
冰硯小心攜著向魂衣袖步步入內,萬籟俱靜,堆壘巨石透出壓迫萬物的氣勢,驀一抬頭就見那穹頂赫然奔騰栩栩如生的貔貅,麵容獰厲,雙目空茫毫無生命,卻端端注視著世下眾人……這裏是罪惡之地,是欲望與邪惡盡化現實的煉獄。
宮人迅速走過甬道,衣不沾風,履不濘泥,視兩側柵欄中狂嚎不止的尖利為無物,任其刺破這生比死更可怖的寧靜,無數隻或瘦弱或殘缺的手如藤蔓詭異伸出,舞動鐵鏈當當作響,卻絲毫片縷也未掙住,隻將大地震得悄然顫抖。
宮人斂色疾行,在甬道盡頭的牢門前停下,獄卒上前解了鐵鏈,鋃鐺聲響擊得每人心裏霍霍直撞,可裏麵靜坐的那人卻紋絲未動,隻呆呆對著一扇天窗發怔,地上鋪了一層新鮮潔淨的稻草,勉強可稱幹淨。
一線天光躥窗而入,施了一攏淡光在牢中麗人身上,將原本富麗的衣色照出淒慘色彩,王孫觀得聖諭後立刻將季営及淑妃抓捕入牢,華服尚未剝下囚衣未及覆上,一杯鳩酒業已送至眼前。
“你要見我。”向魂低低說道,見她木然轉過頭來,朝自己詭豔一笑,鬟發齊整,釵飾閃亮,是後宮嬪妃最體麵的模樣。
一隻玉白瓷壺,一盞寸許酒杯,翼翼擱在腐朽木桌。豳賓徐徐抬眸,看見一身素服的向魂宛然踏進,在她身後一群宮人恭敬退出二十步之外,她不由微微一笑,終於挨到她們促膝長談的時間了。
“你不該來送送我麼?”豳賓遙遙淡笑,眼裏有一閃而逝的光,仿佛是酒杯裏的瀲灩一泛。
向魂黯然垂眸,在一遝稻草上坐下,略一整衣擺,目光緩緩落在她隱隱含笑的嘴角,一線月光正巧掠過,投下看似微笑的陰影。
“你要毒死我麼?”她冷冷一嗤,目光厲厲釘在向魂身上。
“伯怡的旨意,鳩酒和白綾任賜一樣,不過我想你應該要喝酒的。”向魂語氣頗淡,臉色匿在暗光裏,叫豳賓看不清是喜是悲,“但若你想換成白綾,我也不會勉強。”話到最後一個字,已隱有哽咽。